離開了“龍脊山”那片充滿了死亡與絕望的原始山脈,就如同從一個冰冷黑暗的地獄,重新爬回了滿是荊棘的人間。
風雪,小了一些。
但刺骨的寒意,卻絲毫未減。
楊汝成、王家二小子和虎子,三道如同孤魂野鬼般的身影,已經在這片丘陵與平原交錯的、荒涼的土地上,艱難地跋涉了兩天兩夜。
“隊……隊長……”虎子那張年輕的、本該充滿朝氣的臉上,此刻隻剩下兩片因為乾裂而翹起的嘴皮,和一雙因為饑餓和疲憊而顯得空洞無神的眼睛。他拄著那杆冰冷的三八大蓋,每向前挪動一步,都感覺自己的雙腿,像是被灌滿了滾燙的鐵砂,沉重得不聽使喚。
“俺……俺實在是……走不動了……咱們……歇會兒吧……”
“歇?”走在隊伍最後麵,負責警戒的王家二小子,回過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想歇到日本人的巡邏隊,過來請咱們喝茶嗎?”
“我……”虎子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行了,二子,少說兩句。”
走在最前麵的楊汝成,停下了腳步。他回過身,看著兩個早已到了極限的年輕兄弟,那張如同萬年冰封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指著前方不遠處,一道被積雪半掩蓋的、乾涸的河床。
“到那裡,休息一炷香的功夫。”他的聲音,沙啞,卻不容置疑,“喝口水,補充一下體力。天黑之前,我們必須翻過前麵那道山梁。”
“是!”
一聽到可以休息,虎子就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赦免,連滾帶爬地,就滑下了土坡,撲到了那乾涸的河床邊。他用手,扒開厚厚的積雪,露出了下麵一層堅硬的、如同鏡子般的冰層。
他舉起槍托,就想往下砸。
“住手!”楊汝成一聲低喝,製止了他,“你想把方圓十裡的鬼子,都給招來嗎?!”
虎子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羞愧地,低下了頭。
楊汝成沒有再責怪他。他從腰間,抽出那把鋒利的剝皮小刀,走到冰層上,小心翼翼地,鑿開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窟窿。
一股帶著泥土腥味的、冰冷刺骨的河水,從下麵,湧了上來。
三個人,如同三頭渴急了的野狼,爭先恐後地,將自己的腦袋,埋了進去,大口大口地,吞咽著那救命的河水。
“哈……活過來了……”
虎子第一個抬起頭,抹了一把臉上的冰水,舒服得,長出了一口氣。
王二也緩緩地直起身,從懷裡,掏出了那個早已乾癟得不成樣子的、用油布包裹著的乾糧袋。
他將裡麵的東西,全部倒在了地上的一塊石頭上。
那是他們最後的一點口糧——幾塊被凍得如同石子般的、黑乎乎的烤肉乾,和一小撮已經有些發黴的炒麵。
“隊長,虎子,都過來。”王二將那點少得可憐的食物,分成了三份,“吃吧。吃完了,好上路。”
虎子看著自己麵前那幾塊比手指頭大不了多少的肉乾,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其中最大的一塊,推到了楊汝成的麵前。
“隊長,您……您傷得最重,您多吃點。”
“不用。”楊汝成搖了搖頭,將那塊肉乾,又推了回去,“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們兩個,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點。”
他拿起自己那份,沉默地,一口一口地,咀嚼著。那乾硬的、沒有任何味道的肉乾,在他的口中,卻仿佛成了世界上最美味的珍饈。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的、車輪碾過凍土的“吱呀”聲,突然,從河床的上遊,遠遠地傳了過來。
三個人,瞬間,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僵在了原地!
楊汝成第一個反應過來!他一把將石板上所有的食物,都掃進乾糧袋裡,然後,對著王二和虎子,做了一個“隱蔽”的手勢!
三道身影,如同三隻受驚的狸貓,瞬間,就閃身,躲進了河床邊一處被巨大岩石和枯萎的蘆葦叢遮蔽住的凹地裡!
他們剛剛藏好,一輛由一頭瘦骨嶙峋的老牛拉著的、破舊的板車,就“吱呀吱呀”地,出現在了河床的上遊。
車上,坐著一個穿著破爛棉襖、戴著一頂狗皮帽子的老頭。他的身邊,還坐著一個同樣衣衫襤褸的小孫子。
車上,裝的,是半車黑乎乎的煤炭。
“爺爺……我……我冷……”小孫子縮在老頭的懷裡,聲音,細得像蚊子。
“再……再忍忍,栓子。”老頭用自己那如同老樹皮般乾枯的手,緊了緊孫子身上那件早已洗得發白的破棉襖,聲音,沙啞而又充滿了無奈,“等……等咱們把這車炭,送到鎮子上,換了錢,爺爺……就給你買個熱乎乎的烤地瓜吃……”
“真的嗎?”小孫子的眼睛,亮了一下。
“真的。”
祖孫倆的對話,斷斷續退地,順著風,飄進了楊汝成三人的耳朵裡。
虎子的手,下意識地,就摸向了自己腰間的砍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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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汝成卻猛地,伸出手,按住了他。
楊汝成對著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虎子,愣了一下,最終,還是不甘心地,鬆開了手。
那輛牛車,就那麼,“吱呀吱呀”地,從他們藏身的幾十米開外,緩緩地,經過,然後,又緩緩地,消失在了河床的下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