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場上,那一聲充滿了決絕和挑釁的“當一個,真正的,‘鬼’!”,如同平地驚雷,狠狠地劈在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天靈蓋上。
總教官郭猛,那張布滿了刀疤的國字臉,瞬間就漲成了豬肝色。他那雙如同銅鈴般的眼睛,死死地瞪著眼前這個,敢當著全軍三百多號人的麵,公然挑戰他權威的“新兵蛋子”,氣得,渾身的肌肉,都在微微顫抖。
而“狼牙”那二十個本該最守紀律的兵王,在經過了最初的震驚和猶豫之後,在王鐵柱和趙小山的帶領下,竟真的“呼啦”一下,作鳥獸散!他們甚至沒有再多看郭猛一眼,就如同二十隻脫了韁的野馬,嗷嗷叫著,朝著後勤處的方向,衝了過去!
“反了!反了!都他娘的反了!”
郭猛看著眼前這如同鬨劇般的一幕,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他一把,就從腰間,抽出了那支象征著他總教官權威的、烏黑的駁殼槍!
“我看誰他娘的敢動!都給老子站住!!”
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那些正在四散奔逃的“狼牙”隊員。
然而,就在這時。
一隻溫和,卻又充滿了力量的大手,輕輕地,按在了他那舉著槍的、因為憤怒而劇烈顫抖的手臂上。
“老郭,消消氣。”
不知何時,趙政委,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他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溫和笑容。
“政委!您……您都看到了?!”郭猛猛地回頭,那雙通紅的眼睛裡,充滿了不敢相信和極致的憤怒,“這個楊汝成!他……他這是在煽動兵變!是目無軍紀!按咱們的規矩,就地槍決,都不為過!”
“我知道。”趙政委點了點頭,他看了一眼那個獨自一人,站在訓練場中央,如同標槍般挺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楊汝成,又看了看那些,已經跑得沒影了的“狼牙”隊員,那雙鏡片後麵的眼睛裡,卻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
“但是,老郭,”他緩緩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郭猛的耳朵裡,“你,先彆急著發火。你,先跟我來。我,也想問你一個問題。”
……
指揮部的木楞房裡,氣氛,壓抑得仿佛能擰出水來。
軍長趙尚誌,正背著手,在那副巨大的獸皮地圖前,來回踱步。他那張如同刀削斧劈般剛毅的臉上,滿是陰沉。
郭猛,則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的黑熊,焦躁地,坐在火塘邊,一口接一口地,喝著滾燙的雪水。
“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趙尚誌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哐當”作響,“無組織!無紀律!這還得了?!政委,我看,這個楊汝成,就是一匹喂不熟的野狼!咱們,當初就不該把他,留在隊伍裡!”
“老趙,你先彆急。”趙政委給他,也給自己,都倒上了一碗熱水,緩緩地說道,“我倒覺得,這未必,是件壞事。”
“還不是壞事?!”趙尚誌一瞪眼,“他都敢當著全軍的麵,頂撞總教官,煽動手下的兵,集體抗命了!這要是再由著他性子來,咱們這支隊伍,遲早得被他,帶成一盤散沙!帶成一群占山為王的土匪!”
“他說的,有錯嗎?”趙政委,卻反問道。
“什麼?”趙尚誌愣住了。
“我說,”趙政委看著他,又看了一眼旁邊那個同樣一臉不解的郭猛,一字一句地說道,“楊汝成同誌剛才在訓練場上,說的那番話,你們覺得,有錯嗎?”
“那……那當然是……”郭猛剛想反駁,卻又被趙政委,抬手,製止了。
“老郭,我先問你。”趙政委看著他,“你,是從講武堂出來的,學的是最正規的德式操典。你告訴我,你練兵,站隊列,走正步,是為了什麼?”
“報告政委!”郭猛想也不想,就站起身,回答道,“是為了,練出兵的樣子!練出兵的紀律!練出兵的魂!一支沒有紀律的軍隊,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上了戰場,就是去送死!”
“說得好。”趙政委點了點頭,“那我再問你,我們,東北抗日聯軍,是一支什麼樣的軍隊?”
“我們……我們是……”郭猛,遲疑了。
“我們,不是張大帥的東北軍,更不是日本人的關東軍。”趙政委替他回答道,“我們,沒有飛機大炮,沒有軍餉糧草。我們,什麼都沒有。”
“我們有的,隻是,這片林子,和林子外麵,那千千萬萬個,被日本人,逼得活不下去的,窮苦老百姓。”
“你告訴我,老郭,”他的聲音,陡然提高,“你讓你手下的兵,在這片雪地裡,站得跟鬆樹一樣直,排得跟刀切一樣齊。好看嗎?”
“好看!”
“威風嗎?”
“威風!”
“但是,有用嗎?!”趙政委猛地一拍桌子,“如果,現在,山田那個老鬼子,派一架飛機過來!都不用扔炸彈,隻需要一挺機槍,來回掃上兩趟!你告訴我!你手底下這三百多個站得筆直的‘好兵’,能活下來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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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猛,呆住了。
他那張布滿了刀疤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楊汝成同誌,是個獵人。”趙政委的語氣,緩和了一些,“他,不懂什麼大道理。他,隻信奉,這片林子裡,最原始,也最殘酷的,生存法則。”
“在他眼裡,我們,剛才的訓練,不是在練兵。”
“是在,排著隊,等著被狼,吃。”
……
半個時辰後,當楊汝成,獨自一人,被請進這間指揮部的時候。
郭猛,依舊沉默地,坐在那裡。
而趙尚誌,則已經重新,站回了那副巨大的地圖前。
“楊汝成同誌,坐吧。”趙政委指了指旁邊的木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