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撫鬆縣城的天,陰沉得如同山田信雄那張拉得比馬臉還長的臉。
“文寶齋”的後堂雅間裡,早已是人去樓空。隻有那張金絲楠木的八仙桌上,還殘留著幾圈淡淡的、混合著百年煙火氣的茶漬,無聲地訴說著昨夜那場,足以改變無數人命運的,驚心動魄的密謀。
當鋪二樓的雜物房內,王二和虎子,正像兩尊門神,一左一右,守在一個用麻繩捆得如同粽子一般,嘴裡,還塞著一塊臭襪子的“肉票”——小野次郎的身旁。
而在城西那間廢棄的釀酒作坊的地下酒窖裡,楊汝成和趙小山,則像兩頭蟄伏的餓狼,靜靜地,等待著,那個,即將要被他們,拖入死亡陷阱的,第二個,獵物。
……
“吳……吳掌櫃……您……您就饒了小的吧……”
“文寶齋”的門口,那個平日裡,在這條街上,作威作福的吳掌櫃,此刻,卻像個即將要被押赴刑場的死囚,一張臉,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他死死地,抱著門口那根朱紅色的柱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對著身旁那個,始終掛著一副和氣生財笑容的“煞神”——張立業,哀嚎道。
“張……張老板!您行行好!您就跟那位……那位楊英雄說說!這……這事,小的,是真的乾不來啊!那……那可是山田信雄!是撫鬆城裡,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小的,要是敢拿一幅假畫,去糊弄他……他……他會把小的,連同這家小店,都給活活撕了的啊!”
“吳掌櫃,你這話,說的可就見外了。”張立業臉上的笑容,依舊是那副,人畜無害的模樣。他伸出手,親熱地,拍了拍吳掌櫃那,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劇烈顫抖的肩膀。
“什麼叫假畫?你昨天晚上,不是親眼看著,那位紅梅大師,親手,‘創作’出來的嗎?”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陰冷,“我告訴你,老吳,那幅畫,比真的,還真。”
“而且,”他頓了頓,湊到吳掌櫃的耳邊,用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緩緩地說道,“你,彆無選擇。”
“你,要是現在不去。我保證,不出一個時辰,你這家‘文寶齋’,連同你那,藏在後院地窖裡的,一家老小,都會像這幅畫一樣,變得,很‘古’,很‘舊’。”
“……”吳掌櫃的身體,猛地一僵!他那雙本就充滿了恐懼的眼睛裡,瞬間,就布滿了,極致的絕望!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上了賊船,再也下不來了。
“好……”良久,他才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個字。
他緩緩地,鬆開了那抱住柱子的手,整個人,都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一樣,癱軟了下來。
“張老板,您……您放心。小的,知道,該怎麼做了。”
“這就對了嘛。”張立業滿意地點了點頭,他親手,將那個,在他看來,比千斤巨石還要沉重的畫筒,塞到了吳掌櫃的手裡。
“走吧,吳大掌櫃。”他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的“和善”。
“山田大佐閣下,還等著您,去給他,送一份‘飛黃騰達’的,大禮呢。”
……
撫鬆縣城,日軍守備司令部。
門口,那兩尊由青石雕刻而成的、張牙舞爪的石獅子,在陰沉的天光下,顯得格外的,猙獰和肅殺。
十幾個荷槍實彈的日本哨兵,如同標槍般,筆直地,守在司令部那扇,由厚重的鋼鐵打造的、冰冷的大門前。任何一個,敢於靠近的中國人,都會被他們那,如同刀子般銳利的目光,和,那黑洞洞的槍口,毫不客氣地,逼退。
然而,今天,卻有兩個,不怕死的“蒼蠅”,主動地,撞了上來。
“站住!什麼人?!”
當張立業,和那個,在他身後,抱著一個精致畫筒,早已嚇得,兩腿發軟的吳掌櫃,出現在司令部門口時。
兩個日本哨兵,立刻,上前一步,將那兩支上了雪亮刺刀的三八大蓋,交叉著,死死地,攔在了他們的麵前!
“太君!太君!彆誤會!自己人!自己人!”張立業瞬間,就換上了一副,諂媚到了骨子裡的笑容!他一路小跑著,湊了上去,從懷裡,掏出了兩包,印著“櫻花”圖案的日本香煙,點頭哈腰地,就往那兩個哨兵的手裡塞。
“兩位太君,辛苦了。抽根煙,暖暖身子。”
那兩個哨兵,顯然,也認識張立業這個,在撫鬆城裡,八麵玲瓏的“大善人”。他們的臉色,緩和了一些,但手裡的槍,卻依舊沒有放下。
“張桑,”為首的那個軍曹,皺著眉頭,問道,“你,來這裡,有什麼事?不知道,這裡,是軍事重地,不準任何人,靠近嗎?”
“知道!知道!”張立業點頭如搗蒜,“太君,小的,當然知道這裡的規矩。隻是……隻是今天,我們這位,‘文寶齋’的吳掌櫃,實在是,有天大的,寶貝,要獻給,山田大佐閣下!小的,也是被他,磨得,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鬥膽,領他,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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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貝?”那軍曹不屑地,冷笑一聲,他那雙充滿了輕蔑的眼睛,在那個,早已嚇得,如同鵪鶉般的吳掌櫃身上,來回地打量著,“就他?一個支那的古董販子,能有什麼寶貝?”
“是……是畫!是前朝,鄭板橋的《墨竹圖》!”吳掌櫃哆哆嗦嗦地,將懷裡那個畫筒,高高地,舉過了頭頂,聲音裡,帶著哭腔,“太君!這……這可是小的,傾家蕩產,才收上來的傳家之寶啊!求求您!求求您,就讓小的,見大佐閣下一麵吧!”
“鄭板橋?!”
這個名字一出,那個本還一臉不屑的軍曹,臉色,也微微一變。
他,雖然是個粗人,但也聽說過,山田大佐,對這個,叫“鄭板橋”的中國古人,那近乎於癡迷的喜愛。
“你們,在這裡,等著。”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有,立刻趕人,“我去,通報一下。但是,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麵,大佐閣下,最近,心情不好。他,見不見你們,可就,不是我能說了算的了。”
“是!是!謝謝太君!謝謝太君!”
……
司令部的辦公室裡,山田信雄,正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的、暴躁的雄獅,來回地踱著步。
“廢物!通通都是廢物!”他猛地,將桌上的一疊文件,狠狠地,掃落在地!“都過去幾天了?!連一個‘楊瘋子’的鬼影子,都找不到!我養你們這群飯桶,是乾什麼吃的?!”
站在他對麵的幾個日偽軍官,都嚇得,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