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為小六子送行的孤零零的槍響,最終還是被“龍脊山”那如同惡鬼咆哮般的、無儘的暴風雪,徹底吞噬了,沒有留下一絲回響。
剩下的,隻有,那座,同樣是被冰冷的積雪,迅速掩蓋的,孤零零的新墳。和,那,十幾道,同樣是,在風雪中,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會,被這片冰冷的天地,徹底吞噬的,絕望的身影。
“走……走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還是趙小山,這個隊伍的“軍師”,第一個,從那,足以將人靈魂都凍結的悲痛中,回過神來。他,將那個,同樣是,早已哭得,不成人樣的虎子,從雪地裡,艱難地,拉了起來,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被風乾了的牛皮在摩擦。
“再……再不走……咱們,就都得,留下來,給小六子,作伴了……”
沒有人說話。
隊伍,再一次,沉默地,上路了。
隻是,這一次,隊伍裡,再也沒有了,之前那股,雖然絕望,但卻依舊不屈的,悲壯。
隻剩下,一種,如同行屍走肉般的,麻木。
一種,對生存,徹底失去了希望的,死寂。
他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走多久。
他們,隻是,機械地,跟在那個,同樣是,如同山嶽般沉默的男人身後,一步一步,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那片,同樣是,充滿了未知與死亡的,白色地獄的深處,挪動著。
……
當天,傍晚。
當那輪,同樣是,慘白,沒有任何溫度的太陽,即將要沉入西邊的山脊時,這支,早已到了極限的隊伍,終於,再也走不動了。
他們,在一處,同樣是,被幾塊巨石,勉強遮蔽住風雪的山坳裡,停了下來。
“隊……隊長……”一個,同樣是,在“虎口崖”一役中,僥幸存活下來的老兵,將那杆,早已沒有了子彈的漢陽造,往地上一扔,整個人,就如同,一灘爛泥,癱倒在了那,冰冷的雪地裡。
“不……不行了……俺……俺是真的,走不動了……”他,那雙,本已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死人般的灰敗,“就……就讓俺,死在這裡吧……俺,實在是,不想再走了……太……太冷了……也……也太餓了……”
他的話,像一根,看不見的導火索,瞬間,就點燃了,其他人心中,那,早已積壓到了極限的,絕望。
“是啊……隊長……還走什麼啊?”
“咱們,現在,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彆?”
“糧食,沒了。子彈,沒了。兄弟,也沒了……咱們,還剩下什麼?”
“俺……俺想我娘了……俺想回家……”
壓抑的、充滿了絕望的哭泣聲,在小小的山坳裡,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就連,那個,始終如同磐石般沉穩的老兵,孫大海,此刻,也隻是,默默地,坐在角落裡,一口接一口地,抽著那,早已熄滅了的,空的煙袋鍋,一言不發。
他那張,如同老樹皮般布滿了皺紋的臉上,也同樣,寫滿了,無儘的,疲憊和迷茫。
“都他娘的,給老子,閉嘴!!”
一聲,充滿了無儘悲愴和憤怒的咆哮,轟然炸響!
王鐵柱,這個,如同黑鐵塔般的漢子,猛地,站起身!他,那雙,如同銅鈴般的眼睛,早已,被血絲和淚水,布滿!他,指著那些,如同爛泥般,癱倒在地的“兄弟”,嘶聲力竭地咆哮道!
“哭?!哭他娘的有什麼用?!哭,能把小六子,給哭活過來嗎?!哭,能讓小鬼子,放下屠刀,滾出咱們的家嗎?!”
“你們,都忘了?!忘了,李順哥,是怎麼死的了嗎?!”
“忘了,栓子,是怎麼死的了嗎?!”
“忘了,那,四十多個,長眠在‘黑龍橋’下的兄弟們,是怎麼死的了嗎?!”
“他們,是為了什麼?!啊?!”
“他們,就是為了,讓你們這群,沒卵子的孬種,在這裡,像個娘們似的,哭爹喊娘嗎?!”
然而,這一次,他那,如同驚雷般的咆哮,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換來,任何的回應。
迎接他的,隻有,一片,更加死寂的,沉默。
和,那,一雙雙,同樣是,空洞,麻木,充滿了,死誌的,眼睛。
“我……”王鐵柱,呆住了。
他,看著眼前這,一張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
他,那顆,本是,充滿了火焰的心,在這一刻,仿佛,被瞬間,扔進了,萬年的冰窟。
他,緩緩地,放下了那隻,舉在半空中的,因為憤怒而劇烈顫抖的,拳頭。
他,也緩緩地,坐了下去。
他,將那顆,高傲的,倔強的頭顱,深深地,埋進了自己那,同樣是,冰冷的,膝蓋裡。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這支,本該是,第三軍,最鋒利的一顆“狼牙”,還未曾,真正地,咬碎敵人的喉嚨。
就要,先一步,被這,該死的,冰雪,和,絕望,給活活地,鏽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