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校兵部尚書、同平章事、扶風郡公——這一連串炫目的頭銜，如同華美的錦袍加諸杜豐之身。靈武朝廷的封賞詔書在軍中宣讀時，引發了山呼海嘯般的歡呼。底層將士不懂其中微妙的政治算計，他們隻看到自己的主帥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尊榮，這榮耀也照耀在他們每一個人身上。杜豐順勢而為，將賞賜的金銀絹帛儘數分賞下去，尤其是厚恤涇陽血戰中陣亡將士的家屬，更是贏得了全軍上下死心塌地的擁戴。
然而，在這表麵風光之下，杜豐與蘇瑾等核心幕僚卻異常清醒。
“主公，此乃裹蜜之砒霜也。”蘇瑾在僅有幾人參與的秘密軍議上，直言不諱，“朝廷以此虛銜將我部牢牢綁在‘客軍’之位，名分雖高，卻無實土根基。魚朝恩那閹豎依舊如跗骨之蛆，時刻窺探。長此以往，我部若不能自辟天地，終將成為無根之萍，要麼在消耗中凋零，要麼……功高震主，引來殺身之禍。”
杜豐負手立於新繪製的、涵蓋更廣區域的輿圖前，目光深邃。圖上，蜀中、山南西道、乃至部分河東地區，已被他用朱筆做了重點標記。
“蘇瑾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慮。”他緩緩開口，“北疆戰事，勝敗乃兵家常事，即便有郭元帥照應，亦難保萬全。朝廷猜忌日深，若下一次，來的不是申飭，而是奪職問罪的詔書，我等又當如何？屆時，手中若無根基，便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他轉過身，眼中閃爍著決斷的光芒：“蜀中，是我們的根本，必須進一步鞏固，使其成為真正的‘杜氏’基業。柳明瀾在蜀中推行新政，興業社掌控經濟，此乃文治。然，亂世之中，武備更是重中之重。僅憑‘礪鋒營’與陌刀隊，守成有餘，進取不足，更難以應對未來可能出現的……更大變局。”
“主公之意是？”趙鐵柱甕聲問道，他如今傷勢漸愈，對杜豐更是忠心不二。
“擴軍！精煉！”杜豐斬釘截鐵，“以蜀中財力物力為支撐，以此次北疆血戰幸存的老兵為骨乾，招募流民青壯，再練新軍！不隻要陌刀步卒，更要訓練強弓硬弩，更要組建我們自己的精銳騎兵！馬匹來源，可設法通過興業社的商路，與吐蕃、回紇邊緣部落交易，亦可……伺機奪取叛軍馬場！”
張順眼中精光一閃：“主公，此事需極度隱秘。若讓朝廷知曉……”
“所以，此事不能在蜀中明著做。”杜豐手指點向輿圖上與蜀中接壤、目前處於半混亂狀態的山南西道部分地區，“借此番朝廷許我‘便宜行事’之機，以‘清剿殘匪，鞏固防線’為名，將新兵的招募和訓練基地，設在這些三不管的地帶。所需錢糧器械，由興業社秘密轉運。蘇瑾，此事由你總籌，柳明瀾在蜀中配合，務必隱秘、迅速！”
“屬下明白！”蘇瑾肅然領命，深知此乃關乎未來命運的關鍵一步。
“此外，”杜豐看向張順，“‘跳蕩營’與‘紙鳶’此次表現卓著，然損失亦大。需立刻補充人手，加強訓練。尤其要注重培養能深入敵後、獨立執行複雜任務的細作與死士。目標，不再局限於襲擾糧道，更要能滲透敵營，刺探軍情，乃至……關鍵時刻，行斬首之舉！”
張順單膝跪地：“末將必為主公練出一支無所不能的暗夜利刃！”
杜豐的布局，遠不止於軍事。他深知情報的重要性，尤其是在與朝廷關係微妙、又與強大叛軍對峙之時。他下令“察事司”的力量向北疆大營傾斜，不僅要監控叛軍動向，更要密切關注靈武朝廷的意圖，以及……那位監軍魚朝恩的一舉一動。
就在杜豐於北疆大營悄然布下未來棋局的同時，遠在長安地底的淩素雪，也終於與“守文社”完成了初步的整合，並策劃了第一次聯合行動。
長安：雷霆一擊，斷糧焚倉
通過“守文社”成員對長安官僚體係的熟悉以及對城內建築的了如指掌，結合淩素雪帶來的專業偵察與行動技巧，他們很快鎖定了一個極具價值的目標——位於長安城西，金光門內，由叛軍大將田乾真直接管轄的一座大型轉運倉。此倉並非存放軍械，而是囤積著從京畿各縣搜刮來的大量糧食，是供應長安城內叛軍及部分官員日常消耗的重要據點之一。因位於城內，守備相對外圍糧倉要鬆懈一些，但巡邏力量依舊不弱。
淩素雪的計劃大膽而精密。她並不打算強攻，而是要利用叛軍內部的漏洞和“守文社”提供的內部信息，進行一次滲透破壞。
行動前，淩素雪通過鄭六那條尚未完全斷掉的線在嚴密的監控和有限度的接觸下），故意泄露了一個模糊的假消息，稱有“江南富商”欲通過某位被貶官員的舊部，購買一批被查抄的珍玩，交易地點隱約指向城東某處。這成功吸引了部分“守夜人”殘餘力量的注意。
行動之夜，月隱星稀。
數道黑影利用“守文社”提供的、連接著附近廢棄下水道的密道，悄無聲息地潛入了轉運倉外圍。為首者正是傷勢未愈卻堅持親自指揮的淩素雪。她麵色蒼白，但眼神銳利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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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內線提供的換崗時間和巡邏路線圖，行動組避開了明哨，以淬毒的吹箭和短刃，精準而迅速地清除了幾處關鍵暗哨。隨後，他們並未直接衝向糧垛，而是直奔倉吏值守的班房和幾處關鍵的賬房！
淩素雪親自帶人突入班房，將幾名正在飲酒賭錢的倉吏製服。“守文社”一位精通模仿筆跡的成員，立刻偽造了田乾真府下達的“緊急調糧”手令，並蓋上了事先仿製的印鑒。同時，另一組人潛入賬房，將記載糧食出入的核心賬冊儘數盜出或焚毀。
完成這一步後，行動組才迅速撲向糧垛。他們將攜帶的猛火油罐奮力擲出，火折子引燃！
“轟！”
烈焰瞬間升騰！由於糧垛密集，火勢蔓延極快，加之當晚有風，很快就連成一片火海！
“走水了！糧倉走水了！”倉內頓時大亂。救火的叛軍兵卒匆忙趕來，卻看到一群穿著低級軍官服飾的人由行動組成員偽裝），正拿著“調糧手令”，大聲嗬斥他們去“保護賬冊和銀錢”，並“指揮”一部分人去“封鎖路口，防止奸細混入”，將救火的隊伍攪得一團糟。
趁此混亂，淩素雪等人迅速沿原路撤回密道，消失得無影無蹤。
等到田乾真聞訊親自趕到時，整個轉運倉已陷入一片火海，大量糧食化為灰燼，賬冊也被毀，無法查證具體損失。更讓他暴跳如雷的是，他接到報告，城東那邊所謂的“交易”根本是子虛烏有，明顯是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這一次行動，不同於上次焚燒庫房和軍械工坊那般追求巨大的視覺震撼，而是更加精準、高效，直擊叛軍維持統治的日常命脈——糧食供應。損失或許不及前兩次，但其造成的後勤恐慌和管理混亂，對叛軍士氣的打擊更為深遠。
消息傳到北疆，杜豐看著淩素雪用密語寫就的簡短戰報，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他知道，淩素雪不僅在那座絕望之城裡活了下來，更找到了盟友，並再次證明了她無可替代的價值。
他提筆回信，隻有八個字，卻重若千鈞：
“星火燎原，靜待風起。”
同時，他下令蘇瑾，加快新軍籌建步伐，並讓柳明瀾設法籌措一批精良藥材和禦寒物資，通過秘密渠道，送往長安。
涇陽的血戰贏得了喘息之機，長安的星火證明了在敵後開辟第二戰場的可能。杜豐站在北疆大營的了望台上，望著南方，心中那份“挽天傾”的信念，從未如此刻這般堅定與清晰。他知道，屬於他的時代，正在這血與火的交織中，加速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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