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政革新初現成效,如同在沉悶的帝國肌體上切開了一道泄洪的口子,雖伴隨陣痛,卻也讓杜豐主導的新政威望大增,令觀望者看到了除舊布新的決心與能力。然而,杜豐深知,經濟領域的改革若無人事製度的革新相配套,終將是沙上築塔。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為帝國選拔人才的根基——科舉。
這一日,政事堂內,杜豐召集禮部、吏部主要官員,以及國子監祭酒、弘文館學士等清流文臣,商議科舉革新事宜。與之前鹽政議事的凝重不同,此番堂內彌漫著一種文雅卻更為微妙的氛圍。
杜豐開門見山,將一份《科舉革新疏》草案傳閱眾臣。草案核心有三:
其一,增設“明算”、“明法”、“格物”等實用科目,與進士、明經科並行,選拔精通算術、律法、工器製造等專門人才,授官品階與進士科等同。
其二,改革進士科考試內容,降低純粹背誦經義、講究辭藻的詩賦比重,增加“策論”分量,要求考生針對時政、邊防、經濟、水利等實際問題,提出切實可行的對策。
其三,推行“糊名謄錄”製度,考試卷子由專人謄抄、密封姓名,最大限度杜絕考官以門第、人情取士,確保公平。
草案一出,堂內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吸氣聲。如果說鹽政改革觸動的是經濟利益,那麼科舉革新,則是在動搖數百年來士大夫安身立命的根本——學問的標準與晉升的階梯!
國子監祭酒,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儒,首先顫巍巍地開口:“杜相……此舉,是否……是否太過激進?祖宗成法,以經義取士,乃在教化人心,明人倫,正綱常。若引入算學、律法乃至奇技淫巧之術,與士子同列,豈非本末倒置,令斯文掃地?”
另一位弘文館學士也附和道:“是啊,杜相。進士科考究經義詩賦,乃是為朝廷選拔通曉治國大道、文采風流的君子。若一味強調實務,恐使士子趨於功利,忘卻修身之本。且‘糊名謄錄’,雖顯公平,卻失了座師與門生之情誼,於士林風氣,恐非益事。”
這些清流官員,大多出身經學世家,自身便是舊科舉體係的受益者和維護者。杜豐的新策,無疑是在挑戰他們的話語權和賴以生存的學術體係。
禮部尚書也麵露難色:“杜相,增設科目,需增考官、定標準、編教材,千頭萬緒。且天下士子苦讀詩書經義多年,驟然改易,恐引天下嘩然,滋生事端啊!”
反對之聲,較之鹽政時更為“文雅”,卻也更為根深蒂固。他們站在道德和傳統的製高點上,質疑新策的合理性與可行性。
杜豐早已料到會麵臨此等局麵。他神色不變,平靜卻堅定地回應:“諸位之憂,本相豈能不知?然請問諸公,如今朝堂之上,地方州縣,是空談仁義道德者多,還是能實心任事、解決錢糧刑名之積弊者多?是皓首窮經、不通世務者能安邦定國,還是通曉律法、明於算計、知兵知農者能匡扶社稷?”
他目光掃過眾人,語氣漸沉:“安史之亂時,若非郭子儀、李光弼等知兵大將,若非劉晏等理財能臣,我大唐江山何在?空有滿腹經綸,麵對叛軍鐵騎,可能退敵?麵對國庫空虛,可能生財?此誠危急存亡之秋,需的是能臣乾吏,而非隻會吟風弄月的清談客!”
他拿起一份吏部的考核文書:“再看地方,漕運、鹽政、邊備、刑獄,何處不急需專業之才?舊有科舉,選拔之人,往往需曆練多年,方能勉強理事,其間貽誤多少時機?浪費多少民脂民膏?”
這一連串反問,結合近年的現實困境,擲地有聲,讓一些原本隻是隨大流反對的官員,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至於‘糊名謄錄’,”杜豐繼續道,“正是要打破門戶之見,唯才是舉!讓寒門子弟,能與高門顯戶公平一搏!讓真正有才學者,不致埋沒!此舉,非是斷絕情誼,而是彰顯朝廷至公之心!若因‘糊名’便斷了情誼,此等情誼,不要也罷!”
他這番話,已然觸及了科舉製度最核心的公平問題,也點破了某些人維護“座師門生”關係的私心。
堂內一片寂靜,落針可聞。杜豐的改革邏輯清晰,直指時弊,讓人難以從道理上反駁。但情感和利益的慣性,卻非道理可以輕易扭轉。
那位國子監祭酒長歎一聲,不再言語,但臉上的褶皺裡寫滿了不認同。其他清流官員也多是沉默以對,用無聲表達著抵抗。
杜豐知道,僅靠政事堂的辯論,無法讓這些觀念根深蒂固的文臣心服口服。他需要更強大的推動力。
“此事,關係國本,非一時可決。”杜豐最終道,“草案暫且於此,諸位可細細思量,亦可廣征意見。然本相提醒諸位,陛下與太子,皆盼新政能選拔真才,以濟時艱。望諸公,能以國事為重。”
他搬出了皇帝和太子,施加壓力,但也留下了緩衝的餘地。
散議之後,杜豐心情並不輕鬆。他知道,科舉改革的阻力,將遠超鹽政。這不僅僅是利益的爭奪,更是思想觀念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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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柳明瀾見他眉宇間帶著倦色,貼心地上前為他揉按太陽穴。她如今身孕已顯,行動略顯遲緩,卻更添幾分溫婉。
“郎君又在為何事煩憂?可是科舉新策受阻?”柳明瀾輕聲問道。她雖不直接參與朝政,但對杜豐推行的各項新政了如指掌。
杜豐握住她的手,歎道:“積習難改,尤其是關乎讀書人根本的積習。他們站在道德高地上,反而比那些鹽商更難對付。”
柳明瀾沉吟道:“妾身以為,此事或可迂回而行。郎君可先爭取陛下降下明確旨意,支持革新。同時,是否可先在國子監或某些州學,試點增設‘明算’、‘明法’課程?讓士子們先接觸起來,潛移默化。再者,郎君可多舉薦一些因實務能力突出而得升遷的官員為例,讓天下人看到,通曉實務同樣能得朝廷重用,前程遠大。”
杜豐眼睛一亮,柳明瀾的建議給了他新的思路。自上而下的強製推行阻力太大,或許可以結合自下而上的引導和示範。
“明瀾,你真是我的賢內助!”杜豐感慨道,“試點……示範……此策甚好!”
與此同時,科舉改革的風聲已然傳出,在士林之中引起了軒然大波。擁護者拍手稱快,認為此舉能開闊門路,選拔真才;反對者則如喪考妣,痛心疾首,斥之為“敗壞斯文”,“引工匠之術入廟堂”,甚至有人開始串聯,準備聯名上書,反對新策。
一場關乎帝國未來人才走向、思想觀念的風暴,正在長安城內外,悄然醞釀。杜豐站在風暴的中心,深知這將是比鹽政更為艱難的一戰。但他彆無選擇,要想打造一個真正強盛的中興大唐,就必須有一批與他理念相通、能力匹配的新鮮血液,注入這架古老帝國的官僚機器之中。
風雨欲來,而他,已準備好迎接這場沒有硝煙,卻同樣決定國運的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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