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眼神沒什麼變化,隻是淡淡道:“說。”
朱棣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群臣,最後落在戶部尚書楊靖身上,語氣平靜卻帶著力量:“剛才楊尚書痛陳時弊,說要體恤民力,讓百姓休養生息,這話說得非常對,兒臣完全讚同,這是老成謀國的話,也是穩定我大明江山的根本。”
他先肯定了對方,隨即話鋒一轉,變得銳利起來:“但是,楊尚書也知道,我們大明現在的賦稅和徭役製度,名目太多了!田賦、丁銀、鹽稅、絲絹、徭役、各種雜稅、損耗……林林總總加起來有好幾十種!”
他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剖析問題的力度:“這種稅製,不僅讓普通百姓負擔極其沉重,往往一年辛苦到頭,收成還不夠交稅服役的,逼得人賣兒賣女,逃離家鄉;而且收稅的過程太繁瑣,給了地方上的小吏層層盤剝、貪汙舞弊的機會!有錢有勢的豪強地主,常常利用製度漏洞,勾結官吏,隱瞞田地和人口,把稅賦和徭役都轉嫁到貧苦百姓身上!這種情況,絕不是個彆例子,長期下去,民力不但得不到休息,反而會越來越弱,國庫的收入也在這個過程中偷偷流失了,這實在是對國家、對百姓都有害的頑疾!”
這番話像沉重的石頭砸進水裡,激起層層波瀾。許多大臣的臉色都變了。朱棣說的,句句都是實情,是官場上大家心照不宣卻又不敢輕易點破的事實。
不等大家仔細琢磨和反駁,朱棣清晰而有力地拋出了他的解決方案:“所以,兒臣在協助處理政務的時候,參考了曆代稅製的得失,也體察了民間的真實困難,想到了一個化繁為簡、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辦法。它的核心,可以總結成八個字,兩項措施——”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讓那份緊迫感在空氣中彌漫,然後一字一句,如同驚雷般在奉天殿炸開:
“第一,叫做‘一條鞭法’!”
這四個字一出,一些懂經濟、熟悉地方政務的大臣立刻倒吸了一口涼氣!
“就是把各州各縣的田賦、徭役,還有各種雜七雜八的攤派,全部合並起來,統一折算成銀元寶鈔,按土地畝數來征收!”朱棣的聲音斬釘截鐵,“從今以後,百姓隻需要根據自家田地的多少,繳納核定好的銀錢,就可以免除大部分需要親自去服的勞役!而官府呢,就用收上來的銀子,根據需要去雇傭人手來搞工程辦事。這樣既能省掉征發民夫、長途運輸的巨大花費和擾民問題,又能從根子上大大減少小吏們從中貪汙盤剝的機會!”
還沒等大家從“一條鞭法”帶來的衝擊中緩過神,朱棣又拋出了第二個,更具顛覆性的政策:
“第二,為了讓稅賦更公平,避免窮人受拖累,兒臣認為,應該推行‘攤丁入畝’!”
“攤丁入畝!”這四個字像有魔力一樣,讓整個朝堂瞬間陷入了死寂,連呼吸聲都聽得見!
“就是逐步把按人頭收的稅丁銀),核算清楚之後,攤到田畝裡麵,和田賦一起征收!”朱棣的目光銳利,掃過那些擁有大量田產的勳貴和官員,“從此以後,有田地的人,按你田地多少來交稅;沒地或者地少的百姓,就能減輕甚至免除沉重的人頭稅!這是用有餘補不足的辦法,能讓稅負更加公平合理,讓窮苦百姓能喘口氣,活下去。隻有這樣,才能真正做到藏富於民,百姓富了,國家才能強盛,這才是穩固國家的根本!”
“一條鞭法!攤丁入畝!”
這八個字,不再是簡單的政策名稱,它們像兩道驚天霹靂,狠狠地劈在了奉天殿的金鑾寶殿上,也劈在了滿朝文武的心上!
如果說“鐵道兵”是太子在舊製度堡壘旁邊巧妙地挖了條隧道,那麼這“一條鞭法”和“攤丁入畝”,就是他對這座堡壘發起的正麵總攻!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動搖根基,直接指向千百年來封建王朝統治的核心——土地製度和人頭稅!它動的是天下所有地主、士紳、官僚,甚至皇親國戚最根本的利益!其大膽和激進的程度,比王卓那個“雇傭民夫”的想法,厲害了不知道多少倍!
“嗡——!”
短暫的死寂之後,朝堂上像炸開了鍋!驚呼聲、抽氣聲、激烈的反對聲、難以置信的議論聲混成一片。剛才還在為保住“徭役”製度而暗自慶幸的楊靖、黃子澄等人,此刻臉色慘白,手指微微發抖,指著朱棣,嘴唇動著,卻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憤怒,一時說不出有條理的話來。他們終於徹底明白了,這位太子殿下的野心和魄力,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料!他要動的,是整個天下權貴階層的奶酪!
王卓也愣住了,心裡受到巨大的衝擊。他原本因為“鐵道兵”算是妥協方案而有點失望,現在卻被一種更複雜的情緒淹沒了。
他看著身邊這位目光堅定、敢於向最強大的利益集團亮劍的太子,忽然明白了,朱棣不是不知道變革艱難,他選擇的,是一條更講究政治策略,也更顯魄力的路:先用迂回的辦法站穩腳跟修鐵路),再抓住時機,發出改革的最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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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高坐在龍椅上,看著下麵瞬間失控、亂成一團的場麵,他臉上的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那雙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深處,光芒急劇閃動,像風暴來臨前的大海。震驚、權衡、欣賞、警惕……種種複雜的情緒在他心裡翻滾。他沉默著,這沉默比任何怒吼都更有壓迫感。
最後,等到喧嘩聲稍微小了一點,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他身上,等待最終裁決時,朱元璋才緩緩抬手,輕輕一揮,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壓住了所有嘈雜:
“這件事……關係重大,牽扯到國家根本,不是一下子能決定的。”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朱棣,又掃過群臣:
“容後再議。退朝!”
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反對。但這故意的拖延和“容後再議”四個字,就像在已經燒起來的柴火堆上又澆了一瓢油,預示著這場由太子提議引發的政治風暴,絕不會就這麼過去,反而會隨著時間推移,卷向更廣的地方,醞釀著更激烈的碰撞。
退朝的時候,王卓和朱棣、朱高熾父子一起走出奉天殿。外麵的陽光很刺眼,照在漢白玉的台階上,反著光,也照著官員們神色各異、心事重重的臉。
朱高熾湊近王卓,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姑父,路得一步一步走,飯得一口一口吃。先讓鐵軌實實在在地跑起來,讓所有人都看見它的好處。有些東西,隻要方向對了,開了頭,總有辦法,一點一點把它扭過來。”
王卓看著前麵朱棣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沉穩堅定的背影,又看看身邊這個年紀雖小卻已經懂得策略的侄子,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涼意的空氣。是的,他再一次深刻地體會到,在這片有著幾千年傳統的土地上,想推動任何一點觸及根本的進步,都需要極大的耐心、高超的政治智慧,還有對時機的精準把握。製度的改變,從來不是一下子就能完成的猛衝,更像是一場漫長的、需要不斷尋找機會和支點的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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