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降。”
這兩個字從馬超乾裂的嘴唇中擠出,輕飄飄的,卻仿佛耗儘了山河之重。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挺拔的身軀肉眼可見地佝僂了下去,仿佛支撐了他十九年的脊梁,在這一刻被徹底抽走。那不再是戰敗者的頹唐,而是一種信仰崩塌、靈魂被掏空後的死寂。
城頭上,一片死寂。
跪伏在地的守軍們,臉上沒有獲救的喜悅,隻有更深的麻木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他們看著那個曾經意氣風發、光芒萬丈的少主,如今像一尊失去靈魂的塑像,僵立在城頭,唯有眼角那兩道尚未乾涸的血淚痕跡,證明著方才那撕心裂肺的掙紮。
龐德依舊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冰冷的城磚,混雜著血與淚的液體在他臉下彙聚成一小灘汙漬。他沒有起身,肩膀在微微聳動,那不是勝利的激動,而是背負著巨大沉痛與屈辱的無聲哭泣。是他,親手將少主最後的驕傲打碎,將他推入了這生不如死的境地。
城下,韓破軍冷漠地看著這一切,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這悲壯屈辱的一幕,不過是塵埃落定。他輕輕一揮手。
“嗚——嗚——嗚——”
狼群軍中,代表受降的號角聲低沉地響起,與之前進攻時那高亢淩厲的號角截然不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征服意味。
緊閉的、布滿傷痕的西平城門,在幾名僅存氣力的守軍推動下,發出沉重而艱澀的“嘎吱”聲,緩緩向內打開。門軸摩擦的聲響,如同垂死者最後的歎息。
城門洞開,露出了城內更加破敗、死寂的景象,以及蜷縮在街道兩旁,麵黃肌瘦、眼神惶恐的百姓。
韓破軍並未入城。
一隊約百人的狼群精銳,在韓六的帶領下,邁著整齊而肅殺的步伐,穿過洞開的城門,踏上西平城的土地。他們甲胄鮮明,兵刃雪亮,與城上城下那些形銷骨立、如同乞丐般的馬超殘部形成了殘酷的對比。
韓六目光冷厲如刀,掃過城頭,聲音如同寒鐵交擊:“狼王令!所有降卒,即刻放下兵器,於城下空地集結!違令者,斬!”
沒有反抗,沒有猶豫。幸存的數百守軍,默默地、機械地將手中那些早已不如燒火棍的破爛兵器丟在地上,發出稀裡嘩啦的聲響,然後相互攙扶著,踉踉蹌蹌地走下城牆,在指定的空地上蜷縮在一起,如同待宰的羔羊。
然後,韓六的目光,落在了依舊跪在城頭的龐德,以及僵立如木偶的馬超身上。
“龐德,馬超。”韓六的聲音沒有任何敬意,隻有執行命令的冰冷,“狼王要見你們。”
龐德深吸一口氣,用顫抖的手撐住地麵,艱難地站起身。他看了一眼身旁仿佛魂魄離體的馬超,眼中閃過一絲深切的痛楚,低聲道:“少主……走吧。”
馬超沒有任何反應,眼神空洞地望著遠方冀城的方向,那裡是他父親殞命之處。
兩名狼牙士兵上前,一左一右,並非攙扶,而是帶著一種押解的姿態,架住了馬超的手臂。觸碰的瞬間,馬超身體劇烈一顫,仿佛被毒蛇咬中,下意識地想要掙脫,但那雙手臂如同鐵鉗,紋絲不動。他最終放棄了掙紮,任由對方將他半架半拖地帶下城牆。
龐德跟在一旁,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重。
城下空地,韓破軍依舊端坐於黑色戰馬之上。他沒有看那些集結的降卒,目光平靜地落在被帶到他馬前的龐德與馬超身上。
雨水不知何時開始淅淅瀝瀝地落下,冰冷的雨滴打在甲胄上,濺起細小的水花,衝刷著城頭乾涸的血跡,卻衝不散那彌漫在空氣中的絕望與屈辱。
“跪下。”韓六在一旁,冷聲喝道。
龐德身體一僵,看了一眼身旁眼神空洞、仿佛失去聽覺的馬超,又看了一眼端坐馬上、如同神隻般冷漠的韓破軍。他明白,這是最後一道程序,是征服者對被征服者最後的尊嚴踐踏。
他咬了咬牙,臉上掠過一絲極致的痛苦,但最終還是緩緩地,對著韓破軍的方向,單膝跪了下去。雨水順著他花白的鬢角流下,混合著額頭的血水,滴落在泥濘的地麵上。他沒有說話,但那跪下的姿態,已然代表了一切。
然而,馬超依舊站著。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感知,對韓六的嗬斥,對龐德的跪拜,對冰冷的雨水,都毫無反應。他隻是空洞地望著前方,仿佛靈魂已經飄離了這具備受屈辱的軀殼。
韓六眉頭一皺,眼中凶光一閃,正要上前強行按壓。
“夠了。”
韓破軍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不高,卻瞬間止住了韓六的動作。
他驅動戰馬,緩緩上前兩步,馬蹄踏在泥水中,發出“嗒嗒”的輕響,一直走到馬超麵前,幾乎要碰到他的身體才停下。他居高臨下,俯視著這個曾經驕傲無比的少年將軍。
雨水順著韓破軍冷硬的臉頰輪廓滑落,他的眼神深邃如寒潭,裡麵沒有勝利者的得意,也沒有對失敗者的憐憫,隻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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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孟起。”他叫了他的表字,聲音平淡,卻帶著一種直刺靈魂的力量,“我知道你沒聾,也沒傻。”
馬超空洞的眼神,微微動了一下,但依舊沒有聚焦。
韓破軍繼續用那冰冷的語氣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針,紮進馬超千瘡百孔的心:
“你很痛苦。很屈辱。恨不得立刻死去,或者撲上來與我同歸於儘。”
“但你不能。因為龐德跪下了,你的部下投降了,城裡的百姓還需要苟活。”
“你恨我。恨不得食我肉,寢我皮。這份恨意,很好,記住它。”
他的話,精準地剝開了馬超血淋淋的傷口,將那最不堪、最痛苦的內心掙紮,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馬超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比之前更加劇烈。空洞的眼神中,逐漸重新彙聚起光芒,那是痛苦、屈辱、仇恨交織而成的,足以焚毀一切的火焰。
韓破軍仿佛沒有看到他的變化,或者說,毫不在意。他的聲音依舊沒有任何起伏:
“但你更要記住,從你說出‘願降’二字起,你的命,就不再是你的了。”
“它屬於我,西涼狼王,韓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