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江夏已有半月,三人沿著官道一路向東北行,官道兩旁的稻田漸漸換成了山地,青石板路被車輪碾出深深的轍痕,偶爾能看到散落的馬蹄鐵——是過往商隊留下的。這天傍晚,他們走進了常山地界,遠遠望見一座臨山的小鎮,鎮口立著塊斑駁的石碑,刻著“鬆溪鎮”三個字,字縫裡長滿了青苔。鎮子裡很安靜,隻有幾家客棧的燈籠亮著,昏黃的光透過紙罩,灑在青石板上,像鋪了一層薄紗。
他們選了家臨河的“鬆風客棧”住下,二樓的房間正對著一條小河,河水清澈見底,能看到水底的鵝卵石。夜色像墨汁一樣慢慢暈開,把遠處的山巒染成模糊的剪影,隻有山頂的幾塊巨石還透著灰白色。客棧外的小河泛著粼粼的月光,偶爾有魚躍出水麵,“嘩啦”一聲濺起細碎的水花,又迅速沉回水底,隻留下一圈圈漣漪。岸邊的蟋蟀不知疲倦地叫著,“唧唧”的聲浪此起彼伏,與遠處山穀傳來的幾聲狼嚎交織在一起,添了幾分山野的清寂,連空氣裡都帶著鬆針的冷香。
呂子戎剛用冷水洗漱完,頭發還濕著,就見趙雄推門進來,手裡拿著兩個粗瓷酒碗和一個牛皮酒囊——酒囊是李雪梅繡的,上麵綴著朵小小的梅花,裡麵裝的是她釀的梅酒,還剩小半。“坐,陪我喝兩杯。”趙雄把一個酒碗推到他麵前,拔開塞子倒酒,琥珀色的酒液順著碗沿流下,在月光下像淌著的蜜,碗底還沉著幾片乾梅花。
呂子戎坐下,手指摩挲著碗沿,端起來卻沒喝。他太熟悉趙雄的習慣了——每次有心事,都會找他喝酒,從江夏破廟裡的第一碗酒,到護糧車後的慶功酒,次次如此。
“子戎,”趙雄喝了口酒,酒液滑過喉嚨,發出滿足的喟歎,語氣卻比平時沉了些,“我和雪梅打算過了常山,就回她的師門‘寒梅穀’複命。她父親讓我們下山曆練一年,算算日子,再過一個月就到期限了。”他放下酒碗,指尖敲了敲桌麵,“你要是願意,就跟我們一起去——穀裡有不少劍法高手,我師父的師弟周道長,一手‘流雲劍’能以柔克剛,比我教你的‘寒山十八段’更精妙,你跟著他學,不出三年,定能獨當一麵,比你自己在外麵瞎闖強。”
呂子戎心裡猛地一動。跟著大哥大嫂回師門,能學更厲害的劍法,能有安穩的地方練劍,不用再擔心遇到散兵遊勇,不用再風餐露宿——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機會。可他轉念一想,這些日子藏在心裡的悸動又冒了出來:李雪梅彈琴時垂眸的模樣,指點他練劍時輕扶他手腕的溫度,遞水時眼尾的梨渦……這些畫麵像春天的草,在心裡悄悄發了芽。他知道這份心思不對,大嫂待他如親弟,噓寒問暖,無微不至,他不能有半分逾矩;更重要的是,他想自己去闖闖——皇甫嵩將軍在西北平叛的消息傳遍了沿途村鎮,百姓說起時滿臉期盼,他想去看看真正的戰場是什麼樣,想試試自己練的劍法能不能護住更多人,總躲在大哥大嫂身後,永遠長不大。
“大哥,謝謝你的好意。”呂子戎放下酒碗,語氣異常堅定,“但我想自己先去西北看看。皇甫嵩將軍在那邊平叛,聽說羌人作亂,百姓苦不堪言,我想去幫幫忙,也想自己練練手——您總說‘俠義要落地’,我得自己去踩踩亂世的土,才知道怎麼護民。”
趙雄盯著他看了片刻,突然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力道很沉,帶著鼓勵:“好小子,有誌氣!我當年下山時,也跟你一樣,非要自己闖,我師父攔都攔不住。”他拿起酒碗,和呂子戎的碗碰了一下,“不說這些了,喝酒!以後不管你在哪,隻要報我趙雄的名字,江湖上認識‘寒梅穀’的人,都會幫你一把。”他沒多勸,也沒問他拒絕的真正原因——有些心思,兄弟間不用點破,都藏在酒裡,在眼神裡。
就在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李雪梅端著一盆熱水走進來,水裡還浸著兩塊乾淨的粗布巾,冒著淡淡的熱氣。“夜裡涼,喝什麼烈酒?”她把水盆放在桌上,伸手摸了摸呂子戎的頭發,“還濕著就坐窗邊,小心著涼。”說著,拿起布巾擰乾,遞給他一塊,又把另一塊遞給趙雄,“快擦擦手,我去把明天的乾糧收拾好。”
“好,謝謝嫂子。”呂子戎接過布巾,指尖碰到她的手,溫熱的觸感讓他耳尖瞬間發紅,趕緊低下頭,用布巾擦手,不敢看她的眼睛——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她臉上,眼尾的弧度像月牙,頰邊的梨渦淺淺的,比碗裡的梅酒還讓人醉。他攥緊布巾,把那點不該有的悸動壓下去,隻當是弟弟對姐姐的依賴。
李雪梅似乎沒察覺他的異樣,坐在一旁的木箱上,打開包袱整理衣物,邊疊邊和趙雄聊起了師門的事:“我父親最近在穀裡種了不少新的梅樹,說等我們回去,就能趕上冬雪落梅。對了,周道長最近在終南山開壇講道,咱們複命後可以去拜訪他,他的‘流雲劍’最適合子戎這種悟性高的,說不定能指點他幾招‘以柔克剛’的訣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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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周道長當年和我師父一起剿過山賊,一人一劍護了三個村子,江湖上都稱他‘流雲劍仙’。”趙雄接話道,又轉頭對呂子戎說,“你要是在西北遇到難處,就往終南山或隱落山走,隱落山‘寒梅穀’口有棵三人合抱的老梨樹,春天開得滿樹白花,隻要報我的名字,穀裡的弟子都會幫你。”
呂子戎點點頭,心裡暖暖的,像喝了一口熱湯。三人聊到夜深,從江夏破廟裡的練劍談到常山的趙雲,從李雪梅父親的梅樹談到西北的戰事,窗外的月光漸漸西斜,把影子拉得老長,蟋蟀的叫聲也弱了下去,隻有小河的流水聲,像溫柔的絮語,在房間裡靜靜流淌。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啟明星還掛在東邊的天空,呂子戎就收拾好了行李——包袱裡裝著鄒靖給的乾糧、陳老栓的烙餅,還有李雪梅縫的布帕。他走到客棧大堂,見趙雄和李雪梅已經在等他了,桌上放著一個用青布包著的長條物件,邊角透著淡淡的青光,一看就知道是劍。
“子戎,這是我年輕時用的劍,叫‘青鋒’,是我十八歲那年,師父親手給我的。”趙雄把布包推到他麵前,慢慢解開——劍鞘是鯊魚皮做的,上麵刻著細密的雲紋,靠近劍柄的地方嵌著一小塊墨玉,劍柄上纏著青色的絲絛,絲絛上繡著一朵小小的梅花,是李雪梅剛下山時繡的。他拔劍出鞘,“唰”的一聲輕響,劍身狹長,泛著淡淡的青光,像一泓秋水,陽光照在劍身上,折射出冷冽的光。“你那把叛軍的劍太沉,刃口也鈍了,不適合‘寒山十八段’的巧勁。這把劍輕便鋒利,劍尖能挑開飄落的梅花,劍身在水裡劃過時,連魚都察覺不到——我用它護過三個村子的百姓,現在傳給你,希望你能用它護住更多人。”
呂子戎接過劍,入手微涼,卻帶著一股熟悉的暖意——像是趙雄拍他肩膀時的力道,像是破廟裡一起練劍時的溫度,沉穩而可靠。他想說謝謝,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了,隻能用力點頭,眼眶發熱。
呂子戎摩挲著青鋒劍上的梅花繡絛,指尖觸到絲絛的針腳,突然想起江夏破廟時,趙雄說過“趙氏世代居常山”。正想問些什麼,就見趙雄歎了口氣,目光望向北方常山的方向,語氣帶著幾分悠遠:“這青鋒劍是我十八歲出師時,師父所贈,陪我走南闖北這些年,護過流民,斬過亂匪,算不上名貴,卻夠實在。”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麼,伸手摸了摸自己腰間的寒山劍,“其實我趙家還有一柄傳家劍,名叫青釭,比這青鋒劍貴重得多——先祖曾追隨光武皇帝劉秀平定河北,立下戰功,這劍便是禦賜之物,劍鞘上用銀線繡著‘仁德護民’四個字,是先祖親繡的。”
“先父趙安在世時,常把青釭劍掛在堂屋,說‘趙氏世代守常山,非為避世,乃為屏障’——常山是漢室北境門戶,若有亂軍北犯,趙家子孫當持劍護民,守好這方土地。”趙雄的聲音沉了些,帶著家族傳承的鄭重,“隻是如今亂世初現,青釭劍被我藏在隱落山的祖宅地窖裡,先父臨終前叮囑‘非天下危難、百姓倒懸時,不可輕動’,我至今沒敢讓它出鞘。”
李雪梅站在一旁,輕輕頷首補充:“我見過那劍一次,劍身寒光內斂,不似尋常兵器那般張揚,倒像趙伯父的性子——沉穩持重,心裡裝著百姓。”她看向呂子戎,眼神溫和,“子戎,不管是青鋒這樣的實用之劍,還是青釭那樣的傳家名劍,劍的根本從來不是鋒利,是持劍人的初心。你記住‘護民為本’,哪怕手裡隻有一柄匕首,也比握著名劍卻忘本的人強。”
呂子戎心裡一震,握著青鋒劍的手更緊了。他沒想到這看似普通的分離贈劍,竟藏著趙家世代的使命,“仁德護民”四個字像一顆釘子,釘在了他心裡——原來俠義從來不是孤膽英雄,是世代相傳的堅守。他剛要說話,就見趙雄擺了擺手,語氣又恢複了往日的爽朗:“說這些太遠了,你先把青鋒劍用好,把‘寒山十八段’練紮實。若日後你真能在亂世裡站穩腳跟,真能護住一方百姓,或許有機會見到那柄青釭劍,也算是圓了先父的念想。”
“我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趙雄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要走,又想起什麼,補充道,“記住,‘寒山十八段’的真意不是殺人,是護人,要是遇到實在打不過的對手,彆硬拚,‘梅枝拂雪’能卸力,‘寒江獨釣’能脫身,保命最重要。”
李雪梅跟在趙雄身後,剛走出兩步,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從包袱裡拿出一本線裝的小冊子,快步走過來遞給呂子戎。小冊子的封麵是用桑皮紙做的,已經有些磨損,上麵是用毛筆寫的“寒山十八段基礎劍譜”,字跡娟秀清麗,是李雪梅的字。她遞譜子的手指關節處有層淺繭——那是常年握劍磨出來的,卻在譜子邊緣細心地包了層細布,怕粗糙的紙邊硌傷呂子戎的手。“差點忘了這個。”她笑著說,指尖劃過封麵,“這是我父親年輕時抄的劍譜,上麵有他畫的招式圖解,每招旁邊都有批注,比如‘梨花落’要‘腰發力、腕輕轉’,‘寒江獨釣’要‘劍尖斜挑三十度’,比我和趙雄口傳心授更清楚。你照著練,遇到不懂的地方,就記下來,等我們再見時,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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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子戎翻開劍譜,第一頁就是“梅蕊初綻”的圖解,畫著一個持劍的小人,旁邊用小字寫著“鬆肩沉腰,如梅苞待放,蓄力而不發”,字跡有些潦草,是李雪梅父親的字;第二頁的空白處,還有李雪梅畫的小圖,標注著“子戎練劍時手腕易僵,此處可先活動腕關節三次”,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笑臉。
“嫂子……”呂子戎再也忍不住,聲音有些沙啞,他握緊劍譜,像握住了沉甸甸的情誼。
李雪梅笑了笑,像姐姐一樣摸了摸他的頭,指尖蹭過他的發梢:“彆總想著打打殺殺,記得按時吃飯,受傷了就用鄒校尉給的金瘡藥,彆硬扛。我們在‘寒梅穀’等你,等你曆練夠了,就來穀裡找我們,我彈新學的曲子給你聽。”
“好。”呂子戎用力點頭,看著李雪梅轉身追上趙雄,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小鎮的巷口——趙雄的青色勁裝和李雪梅的素白裙衫,在灰撲撲的巷子裡像兩抹亮色,越來越遠,最後變成兩個小小的點。
呂子戎站在原地,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站了很久。風裡突然飄來一縷極淡的薄荷香,像誰遞來的涼茶氣息,他腦子裡猛地閃過一個模糊碎片——一隻手拿著透明杯子,杯壁上凝著水珠,裡麵的液體泛著淡綠色,有人笑著說“喝這個能解暑”,可臉卻看不清,隻覺得心裡暖暖的,又空落落的。風從巷口吹過來,帶著鬆針的清香,也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梨花清香——和江夏破廟裡的一樣,和梨園裡的一樣,也和記憶碎片裡那片模糊的白色影子隱隱重合。他想起趙雄教他練劍時的耐心,想起李雪梅彈琴時的溫柔,想起三人在月下喝酒的夜晚,心裡像被什麼填滿了,又像空了一塊,酸溜溜的,卻很踏實。
直到太陽升到頭頂,把他的影子拉得很短,他才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把“青鋒”劍插進劍鞘,把劍譜放進包袱最裡層,像珍藏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他摸了摸懷裡的玉佩——是李雪梅送的,刻著一朵梅花,冰涼溫潤;摸了摸匕首——是王大叔給的,木鞘已經磨亮;又摸了摸鄒靖給的通行令牌,心裡突然無比踏實。
他走出鬆溪鎮,朝著西北方向走去。官道兩旁的鬆樹越來越密,風穿過樹梢,發出“嘩嘩”的聲響,像在為他送行。呂子戎拔出“青鋒”劍,劍身映著陽光,泛著冷冽的光,他手腕輕轉,使出“梅蕊初綻”的起手式,劍尖挑過飄落的鬆針,鬆針瞬間被分成兩半,卻沒有絲毫顫動。他笑了笑,收劍入鞘——這把劍,這份情誼,這份初心,足夠他在亂世裡走下去了。
遠處的西北方向,天空隱隱透著淡淡的狼煙,那是平叛的戰場,也是他新的起點。呂子戎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裡的“青鋒”劍,大步向前走去。陽光灑在他身上,像披了一層金色的鎧甲,照亮了他腳下的路,也照亮了他心裡的俠義之光。他不知道未來會遇到什麼,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到大哥大嫂,不知道能不能想起自己的過去,但他知道,隻要握著這把劍,記著那份囑托,他就永遠不會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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