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真定到陳留的十日路程,是呂子戎穿越以來最煎熬的一段。剛出真定地界,官道兩旁的村落就沒了人煙,隻有斷壁殘垣在寒風中矗立——有的屋頂被燒得隻剩黑黢黢的木梁,像被拔光了羽毛的鳥窩;有的院落圍著半塌的籬笆,裡麵散落著破舊的草鞋、斷裂的紡車,還有幾具無人掩埋的流民屍體,凍得硬邦邦的,臉上還留著驚恐的表情。
寒風卷著雪粒打在臉上,像針紮一樣疼。呂子戎牽著踏雪,儘量貼著官道邊緣走——中央的路麵被馬蹄踩得結實,卻常有董卓的西涼兵巡邏。前幾日他就撞見一隊巡邏兵,三個騎兵圍著一個老婦人,搶走她懷裡的半袋粗糧,還一腳踹翻她抱著的嬰孩。嬰孩摔在雪地裡,哭得撕心裂肺,他們卻大笑著揚鞭而去,馬蹄差點踏在孩子身上。
呂子戎當時攥緊了青鋒劍的劍柄,指節掐得發白,桑綢纏柄的地方都被冷汗浸濕。他想起趙家坳被黑山軍摔死的孩童,想起李雪梅為護孩子擋刀時的背影,一股怒火從心底燒起,差點就衝上去。可趙雲臨行前的囑咐突然在耳邊響起:“子戎,彆衝動,你一個人殺了這三個,還有千千萬萬個西涼兵,先到陳留,集結力量再圖大事。”
他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壓下怒火,牽著踏雪躲進路邊的樹林,直到巡邏兵走遠,才出來把嬰孩抱給老婦人,又從包袱裡拿出半塊胡餅遞過去。老婦人跪在雪地裡磕頭,他扶起她,心裡卻像堵了塊石頭——亂世裡,個人的勇武太渺小,護得了一時,護不了一世。
行至第三日,天降冷雨,細密的雨絲混著雪粒,把路麵澆得泥濘不堪。呂子戎看見路邊有座破廟,廟頂塌了一半,露出發黑的椽子,便牽著踏雪走了進去。廟裡已經擠了七八個人:穿布袍的商人、背著藥箱的郎中、抱著孩子的婦人,還有兩個衣衫襤褸的流民,都圍著一堆快熄滅的篝火取暖,火上烤著幾塊硬邦邦的麥餅,散著淡淡的焦香。
見呂子戎佩劍,眾人先是警惕地往後縮了縮,商人甚至悄悄把錢袋往懷裡塞了塞。呂子戎沒在意,隻是抖落身上的雪水,走到篝火旁,往裡麵添了根枯枝——是他從路邊撿的,還帶著濕氣,扔進火裡“滋啦”一聲,冒出一陣青煙。
“壯士也是往陳留去的?”商人見他沒有惡意,試探著開口。他臉上沾著泥,卻掩不住眉宇間的精明,手指上還留著算盤磨出的厚繭,“最近往陳留去的人可真多,都是奔著曹孟德去的,說是他要募兵討董卓。”
呂子戎點點頭,伸手烤了烤凍僵的手指:“聽說曹公有刺董之義,敢為天下先,特來投奔,想跟著他討賊護民。”
“刺董是真義舉,可我聽說……他身邊的人走了不少。”坐在角落的流民歎了口氣,他是從洛陽逃來的,額頭上還有一道未愈的刀疤,是西涼兵劫掠時留下的,“前幾日在中牟縣,縣令陳宮本是棄官跟著他的,結果沒待三天就分道揚鑣了。有人說他倆是因為一件‘殺錯人’的事吵翻了,具體怎麼回事沒人說清,隻知道陳宮臨走時甩了句‘道不同不相為謀’,就往東邊去了。”
呂子戎心裡“咯噔”一下——陳宮棄官追隨,必然是認同曹操的誌向,卻突然決裂,這裡麵定然有隱情。他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青釭劍,劍鞘上用銀線繡的“仁德”二字被雨水打濕,卻依舊清晰。不管有什麼隱情,眼下董卓專權,天下諸侯要麼觀望,要麼依附,隻有曹操敢站出來動手,他隻能先去陳留看看,若曹操真的背離“護民”初心,再走不遲。
正思忖間,廟外突然傳來“噠噠”的馬蹄聲,伴隨著粗野的吆喝:“都給老子出來!搜搜有沒有曹賊的同黨!若有窩藏,滿門抄斬!”
眾人臉色驟變,商人趕緊伸手吹滅篝火,火星子濺在他手上,他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出聲。流民們縮到廟角的柴堆後,抱著孩子的婦人把孩子緊緊捂在懷裡,生怕他哭出聲。呂子戎也迅速躲進柴堆,隻露出半隻眼睛觀察——是董卓的搜捕隊,約莫十五六人,都穿著西涼兵的鎧甲,手裡舉著環首刀,腰間掛著搶來的包袱、首飾,臉上滿是凶相,為首的小頭目臉上還有一道刀疤,眼神陰鷙。
“這破廟裡有人!”一個士兵踹開廟門,門板“哐當”一聲砸在地上,他看見角落裡的流民,獰笑一聲就衝了過去,“都給老子站起來!挨個搜身!有帶曹賊文書的,直接綁走!”
抱著孩子的婦人嚇得渾身發抖,士兵一把奪過她懷裡的孩子,單手舉起來,威脅道:“說!有沒有見過一個佩劍的漢子往陳留去?不說老子就把這娃摔死在石頭上!”
孩子被嚇得“哇”地哭了起來,小臉凍得發紫,嘴唇顫抖著,小手緊緊抓著士兵的胳膊。婦人哭得撕心裂肺,跪在地上磕頭:“大人饒命!我們什麼都不知道!放過我的孩子吧!”
呂子戎的手緊緊握住青鋒劍的劍柄,指節發白,劍鞘上的桑綢都被他攥皺了——他能清楚地看見孩子哭紅的眼睛,想起趙家坳那個被黑山軍刺穿胸膛的孩童,想起李雪梅為護孩子,後背中箭時的模樣,一股怒火從心底燒起,幾乎要衝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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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悄悄抽出青鋒劍半寸,劍刃映著微弱的天光,泛著冷冽的寒光。腦海裡閃過趙雲教他的“留手式”,閃過趙雄說的“練劍是為了護,不是為了殺”,可眼前的場景讓他無法克製——若他不出手,這孩子說不定真會被摔死。
就在他要衝出去時,廟外突然傳來一陣更密集的馬蹄聲,還有車隊滾動的“軲轆”聲。搜捕隊的小頭目罵了句“晦氣”,狠狠瞪了婦人一眼,把孩子扔在地上,帶著人匆匆離去——是一支往洛陽運糧的車隊經過,押糧的士兵有上百人,他們怕被撞見劫掠百姓,不敢多留。
孩子“哇”地哭著撲進婦人懷裡,婦人抱著他,哭得幾乎暈厥。呂子戎從柴堆裡出來,走到她們身邊,把孩子扶起來,又從包袱裡拿出兩塊胡餅遞過去——是趙雲給他準備的,還帶著點溫度。“快吃點吧,補充點力氣。”他聲音溫和,儘量不讓自己顯得有攻擊性。
婦人千恩萬謝,接過胡餅,掰了一小塊喂給孩子,孩子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嘴角沾著餅渣,眼裡的恐懼漸漸散去。
“壯士,聽我一句勸,陳留雖好,可曹孟德能不能成氣候,還不一定。”商人走過來,壓低聲音說,“董卓的西涼軍有十萬之眾,還有呂布那樣的猛將,曹孟德就算募了鄉勇,也不過是烏合之眾,根本不是對手。你有這般武藝,不如找個山坳躲起來,等亂世過去再出來,何苦去蹚這渾水?”
呂子戎搖了搖頭,望著廟外的冷雨,雨絲裡依舊摻著雪粒,打在地上,濺起細小的泥點:“若人人都想著躲起來,誰來護這些百姓?董卓一日不除,這樣的慘狀就會在天下各處上演。我不是去賭曹公有多大能耐,是去賭‘討董護民’這條路是對的,是去賭天下還有人願意站出來。”
商人歎了口氣,不再勸了。呂子戎望著廟外的冷雨,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青釭劍鞘上的“仁德”二字——雨絲打濕了劍鞘,卻沒衝淡心裡那股莫名的暖意。像是曾有兩個人陪著自己在什麼地方立過誓,說要“一起闖、一起護著該護的人”,具體是在哪、是誰,卻像蒙了層霧,怎麼也想不真切,隻餘下胸腔裡沉甸甸的悸動,像是某種未完成的約定。
“若那些陪著我的人還在,想來也會支持我走這條路。”他輕聲說,沒有具體名字,隻有對“同伴”的模糊念想——這念想讓他攥緊了劍柄,哪怕前路未卜,也覺得不是孤身一人。
第二日清晨,雨停了,天放晴了,陽光透過破廟的屋頂,照在地上的泥水上,泛著細碎的光。眾人各自上路,呂子戎牽著踏雪,繼續往陳留走,沿途的慘狀依舊——餓死的流民、被燒的村落、被搶的婦人,可他心裡的決心卻越來越堅定,每多看見一個受苦的百姓,他就更明白趙雄贈劍時的囑托,更懂李雪梅臨終前“護好百姓”四個字的沉重。
第七日傍晚,天邊泛起了橘紅色的晚霞,把西邊的天空染得像火燒一樣。呂子戎牽著踏雪,突然看見遠處的城樓——那是陳留城的城牆,灰褐色的城牆高聳,上麵插著幾麵殘破的旗幟,在晚風裡飄揚。離城門還有半裡地,就聽見人聲鼎沸,官道上擠滿了往城門去的人,有扛著鋤頭的農夫、背著大刀的獵戶、穿著舊甲胄的退伍士兵,還有幾個書生模樣的人,手裡拿著竹簡,嘴裡喊著“殺董卓,護漢室”“討國賊,安天下”的口號,聲音震得空氣都在顫。
“讓讓!讓讓!小心碰壞了兵器!”人群中傳來一陣吆喝,幾個壯漢抬著一捆捆長槍,往城門方向擠,槍杆上還纏著紅綢,“李公子家捐的兵器,要送到演武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