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塊被墨浸透的厚綢,將汜水關西側的官道裹得密不透風,連一絲星光都漏不進來。寒月懸在墨色天幕的正中央,像一枚被凍硬的銀盤,灑下的光清冷刺骨,落在及膝的積雪上,反射出一層慘白的光暈,把路邊的枯樹枝都鍍成了銀灰色,枝椏硬邦邦地指向天空,像無數雙乾枯的手在乞求什麼。風早就停了,天地間靜得可怕,隻有糧車車輪碾過積雪的“咯吱”聲——沉悶、滯澀,像老人生病的咳嗽;還有馬蹄踏雪的“篤篤”聲,輕而堅定,在寂靜的夜裡傳出去老遠,驚得林子裡的夜鳥撲棱棱飛起,翅膀拍動的聲音在空穀裡回蕩。
呂子戎騎在踏雪背上,走在隊伍的最前列。青鋒劍斜插在腰間,劍鞘上纏著的桑綢被夜風吹得輕輕晃動,蹭過馬鞍上的皮革,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裡的梅花玉佩,玉料被體溫焐得溫潤,貼著心口,像揣著一小塊炭火,驅散了些許寒意。他低頭掃了眼身後的隊伍:三十多輛糧車被騎兵護在中間,車轅旁原本的囚車早已換成了從徐能營裡繳獲的馬車,那些獲救的女子裹著士兵們湊出來的棉衣,縮在車廂裡,大多已經沉沉睡去,隻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扒著車窗,好奇地望著天上的寒月。
“再過一個時辰,就能到聯軍大營了。”呂子戎側頭對身旁的徐晃低聲道,聲音壓得很輕,怕吵醒車裡的人,“這一車車糧食,至少能解聯軍十日的燃眉之急。子龍那邊要是知道我們截了糧,定能安心守好後營。”
徐晃剛要應聲,踏雪突然猛地停下腳步,前蹄焦躁地刨著積雪,雪沫子濺了呂子戎一褲腿。它打了個響鼻,鬃毛根根倒豎,腦袋死死盯著官道前方的土坡,鼻孔裡不斷噴出白氣。呂子戎心裡一凜,右手瞬間握住青鋒劍的劍柄,“唰”地一聲拔出劍來,劍尖斜指地麵,雪光映在劍刃上,泛著冷芒:“戒備!”
三百騎兵幾乎是同時勒住馬,“籲——”的嘶鳴聲此起彼伏,士兵們紛紛拔出兵器,長槍的槍尖、大刀的刀刃在月光下閃著寒芒,所有目光都緊緊鎖定在那處土坡上。
土坡不高,卻正對著官道的咽喉處,像一道天然的屏障。月光下,坡頂緩緩出現一道身影——不是預想中的伏兵,隻有一人一馬,卻像一座驟然從雪地裡升起的山嶽,沉甸甸地壓在所有人的心頭,連呼吸都變得滯澀起來。
那人勒馬站在坡頂,背對著寒月,身影被月光拉得又細又長,投在雪地上,像一柄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他頭戴三叉束發紫金冠,冠上的明珠在月光下泛著冷幽幽的光,束發的紅纓垂在頸側,被夜風輕輕吹起,又落下;體掛西川紅棉百花袍,袍料是上等的蜀錦,即使在寒夜也依舊平整挺括,袍角繡著暗金色的雲紋,在月光下若隱若現;身披獸麵吞頭連環鎧,每一片甲葉都打磨得光亮如鏡,甲片間的獸麵銜環緊扣,嚴絲合縫,沒有一絲冗餘的裝飾,卻透著說不出的威嚴;腰係勒甲玲瓏獅蠻帶,帶上懸著一柄短柄彎刀,刀鞘是黑檀木做的,上麵鑲嵌著幾顆青金石,而左側腰間,還掛著一枚小巧的羊脂玉墜——不是武將常用的虎、豹紋飾,而是一朵刻得極細的萱草,花瓣邊緣圓潤,紅繩係著的繩結磨得發亮,玉墜表麵有常年摩挲的溫潤光澤,顯然是貼身佩戴多年的舊物,多半是親人所贈。
最驚人的是他胯下的馬——那是一匹通體赤紅的駿馬,毛色亮得像上好的綢緞,沒有一根雜色,四蹄踏在積雪上,竟不見半點汙漬,蹄子落地時輕得像貓,正是傳說中“日行千裡,渡水登山如履平地”的赤兔馬。馬背上的人微微側過身,露出一張足以讓女子自慚的俊臉:眉如劍削,尾端微微上挑,帶著幾分桀驁;眼若丹鳳,眼尾細長,瞳仁漆黑,隻是眼神冷得像寒月,沒有一絲溫度;鼻梁高挺,唇線分明,下頜線利落,整個人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傲氣,卻又在眉眼間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他手中握著一柄方天畫戟,戟杆是深海沉木所製,漆黑如墨,摸上去光滑冰涼,戟身由百煉精鐵打造,月牙刃和槍尖在月光下泛著森寒的光,長一丈二的戟身斜指地麵,戟尖離雪麵隻有寸許,竟讓周圍的積雪都仿佛凝固了,連風都繞著它走。
他沒有看糧車,也沒有看呂子戎的隊伍,隻是微微仰著頭,望著天邊的寒月,丹鳳眼裡沒有戰場上該有的凶戾,反而帶著一絲悵然,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萱草玉墜,指腹反複蹭過玉墜上的花瓣紋路,低聲吟道:“明月照寒關,萱草憶故園。何處尋慈影?風雪滿千山。”——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沙啞,像被寒風吹得發疼的喉嚨裡擠出來的,那股難以掩飾的思念,與傳聞中“弑父投敵、凶殘暴戾”的溫侯判若兩人,竟有幾分少年人思念親人的脆弱。
“是呂布!”徐晃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握緊了手中的長槍,指節發白,“果然是人中呂布,馬中赤兔!隻是……傳聞他性情暴戾,怎麼會有這般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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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子戎沒有接話,目光落在呂布腰間的萱草玉墜上——萱草又名“忘憂草”,多是子女為思念母親所佩,玉墜的磨損痕跡和溫潤質感,顯然是常年貼身佩戴,想來定是呂布母親或姐姐留下的遺物。他忽然想起自己懷裡的梅花玉佩,也是李雪梅所贈,瞬間明白了那份“軟肋”的重量——再凶的人,心裡也總有一塊柔軟的地方,藏著不願示人的牽掛。
或許是察覺到了注視的目光,呂布緩緩轉過頭,丹鳳眼掃過呂子戎的隊伍,從護糧的騎兵到載著女子的馬車,最後定格在呂子戎身上。他的目光在青鋒劍的桑綢劍鞘上停頓了片刻,又落在呂子戎按在懷裡的手——顯然猜到了那是貼身的信物,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既不是嘲諷,也不是輕視,更像是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了然。
他催馬走下土坡,赤兔馬踏過積雪,竟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像一團流動的火焰,飄到官道中央,與呂子戎相距十步停下。
“你就是斬了徐能、截了糧車的呂子戎?”呂布的聲音洪亮,卻不刺耳,像寒玉相擊,清冽而有穿透力,帶著一種天生的貴氣,“徐能資質平庸,仗著董卓的勢欺壓百姓,死不足惜。倒是你,敢在我眼皮底下動汜水關的糧車,膽子不小。”
呂子戎催馬上前半步,青鋒劍直指呂布的胸口,劍尖的寒芒幾乎要觸到對方的鎧甲:“我乃曹營彆部司馬呂子戎。糧車是聯軍的補給,車上的女子是無辜的百姓,溫侯若要攔阻,需先過我這關!”他刻意加重了“溫侯”二字,目光卻依舊落在那枚萱草玉墜上——他想不通,一個能念出“萱草憶故園”的人,為何會助紂為虐,跟著董卓劫掠百姓。
呂布嗤笑一聲,丹鳳眼微微上挑,帶著幾分傲氣:“就憑你?”話音未落,他突然揮起方天畫戟,戟尖如閃電般直刺呂子戎的咽喉——這一擊快得不可思議,戟尖劃破空氣,發出“嗚嗚”的銳響,連周圍的積雪都被氣勁卷起,形成一道白色的漩渦,裹著冰粒,打在呂子戎的臉上,生疼。
呂子戎早有防備,左腳尖點地,使出“影匿”身法的“踏雪無痕”,身形如被風吹動的柳絮,向後飄出三尺,恰好避開戟尖。同時青鋒劍斜挑,使出“影匿瑬心舞”的“梅枝擋”,劍尖精準地點在方天畫戟的月牙刃上。“當”的一聲脆響,火星四濺,呂子戎隻覺得一股巨力順著劍杆傳來,手臂發麻,青鋒劍險些脫手,踏雪也被震得後退兩步,馬蹄在雪地上踏出四個深深的坑。
“有點意思。”呂布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收起了輕視,方天畫戟舞得如狂風暴雨般,招招淩厲無匹:時而以槍尖直刺,如毒蛇出洞,專挑要害;時而以月牙刃橫劈,如猛虎下山,勢大力沉;時而以戟杆橫掃,如秋風掃葉,範圍極廣。戟影重重疊疊,將呂子戎周身三尺內的空間全部籠罩,寒月的光透過戟影,在雪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無數把跳動的小刀子,看得周圍的騎兵都屏住了呼吸。
呂子戎不敢硬拚,隻能憑借“影匿”身法在戟影中穿梭。他的身影忽左忽右,忽前忽後,有時甚至貼著地麵滑行,避開呂布的重招;青鋒劍始終保持著防守姿態,時而用“溪流繞”——劍鞘貼著戟杆滑過,卸去對方的力道;時而用“蠶絲纏”——劍尖纏住戟杆,輕輕一引,打亂呂布的節奏;時而用“梅蕊點”——劍尖輕點戟身的縫隙,乾擾他的發力。月光下,青鋒劍的寒光與方天畫戟的冷芒交織在一起,兵器碰撞的“叮叮當當”聲、劍鞘摩擦戟杆的“沙沙”聲、馬蹄踏雪的“篤篤”聲,在寂靜的夜裡組成一曲驚心動魄的戰歌,連天上的寒月都仿佛被吸引,靜靜地懸在頭頂,注視著這場頂尖的對決。
徐晃和樂進勒馬站在隊伍最前麵,看得大氣都不敢出。徐晃曾在楊奉麾下見過不少猛將,卻從未見過如此精彩的打鬥:呂布的戟法霸道得不講道理,每一擊都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仿佛要把天地都劈開;呂子戎的劍法則靈巧得像蝴蝶穿花,在狂風暴雨般的攻勢中總能找到生機,看似柔弱,卻暗藏鋒芒,兩人一剛一柔,一猛一巧,鬥了五十回合,竟依舊難分勝負。
“喝!”呂布突然大喝一聲,方天畫戟猛地變招,以戟杆為軸,月牙刃橫掃呂子戎的腰間,同時槍尖直刺他的胸口,形成前後夾擊之勢——這是他的成名絕招“雙月貫日”,當年在虎牢關前,曾憑此一招挑死過袁紹麾下的兩員上將,從未失手。
呂子戎瞳孔驟縮,隻覺得前後都被戟影籠罩,避無可避。他猛地深吸一口氣,左腳踩在踏雪的馬背上,借著馬的力道騰空而起,身體在空中翻了個跟頭,避開了這致命一擊。同時青鋒劍直劈而下,劍尖帶著破空的風聲,直指呂布的頭頂。
呂布不慌不忙,手腕一翻,方天畫戟向上一擋,“當”的一聲巨響,硬生生架住了青鋒劍。他右腳順勢踢向踏雪的馬腹,踏雪吃痛,長嘶一聲,向後退了三四步,險些將剛落地的呂子戎掀下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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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子戎穩住身形,喘了口氣——額頭上的冷汗順著臉頰流下,落在下巴上,瞬間凍成了小冰粒;後背的鎧甲已被汗水浸濕,黏在身上,冷得刺骨。他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呂布的力氣比他大,招式比他狠,連赤兔馬都比踏雪更通靈,若不是靠著“影匿瑬心舞”的巧勁周旋,他早就敗了。
呂布也看出了他的窘境,卻突然收了方天畫戟,勒住赤兔馬,丹鳳眼盯著呂子戎的青鋒劍,眼神裡沒有了之前的傲氣,多了幾分欣賞:“你的劍法不錯,有幾分‘仁勁’——每一招都留著餘地,不趕儘殺絕,不像華雄、徐能那樣隻知屠戮。”他的目光再次望向天邊的寒月,手指又摸了摸腰間的萱草玉墜,聲音柔和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我今日本是出來賞月,想起些舊事,不想遇到你。糧車我可以不搶,車上的女子,你也帶回去——我雖為董卓效力,卻也不屑做劫掠婦孺的勾當。但你要記住,下次再讓我遇到你,我不會手下留情。”
呂子戎愣了愣——他沒想到呂布竟會手下留情,更沒想到這個傳聞中凶神惡煞的人,不僅有思念親人的柔情,還有“不屑劫掠婦孺”的底線。他勒住馬,抱拳道:“溫侯武藝高強,子戎佩服。但討董護民是我的初心,若下次相遇,我依舊會攔阻你。”
呂布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震得樹枝上的冰棱紛紛落下,砸在雪地上“啪啪”作響:“好個有骨氣的小子!我喜歡你的性子!”說罷,他拍了拍赤兔馬的脖頸,赤兔馬長嘶一聲,前蹄騰空,隨即轉身疾馳而去,紅色的身影像一道閃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深處,隻留下一串淺淺的馬蹄印,和空氣中殘留的一絲淡淡的檀香——那是寺廟裡常用的香,不是武將該有的熏香,想來是他祭拜親人時用的,沾在了衣袍上,泄露了他藏在霸道之下的柔軟。
呂子戎望著呂布離去的方向,久久沒有動。他握緊了青鋒劍,劍刃上的雪水順著劍尖滴落,在雪地上砸出一個小坑。懷裡的梅花玉佩貼著心口,暖暖的,與腰間青鋒劍的寒意形成對比。他心裡充滿了疑惑:這個呂布,到底是怎樣的人?他有戰場上的霸道,有思念親人的細膩,有殺人如麻的凶名,卻也有手下留情的仁舉,還有“不屑劫掠婦孺”的底線……
“子戎兄,我們快走吧,免得夜長夢多。”徐晃催馬上前,打破了寂靜,“要是董卓再派援兵來,就麻煩了。”
呂子戎回過神,點了點頭:“走,回營。”他勒轉馬頭,目光再次掃過剛才呂布賞月的土坡,寒月依舊懸在天幕上,清冷的光灑在雪地上,卻仿佛多了一絲難以言說的溫柔——那是屬於每個遊子對親人的思念,不分正邪,不分敵我。
隊伍重新出發,糧車的“咯吱”聲再次響起,隻是這一次,沒人再覺得沉悶。呂子戎騎在踏雪背上,心裡卻久久不能平靜——他知道,自己今天遇到的呂布,隻是冰山一角。這個男人的複雜性,遠超所有人的想象,而這樣的對手,遠比華雄、徐能更難對付,也更讓人捉摸不透。
寒月漸漸西斜,夜色開始變淡,遠處的聯軍大營已能看到微弱的火光,像黑暗中的星星。呂子戎深吸一口氣,將思緒收回——不管呂布是怎樣的人,他的初心都不會改變。護好百姓,討平董卓,這才是他眼下最重要的事。他握緊青鋒劍,催馬加快了速度,踏雪的馬蹄踏過積雪,留下一串堅定的印記,消失在黎明前的微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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