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我就聽過我爺爺給我講的一個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叫林殊她是我的堂姐,故事的開始還要從林殊搬進紡織廠老樓的那天說起,那一天是驚蟄。天陰得像塊浸了水的灰布,風裹著雨絲往衣領裡鑽,她拖著半人高的行李箱踩過積水,鞋跟敲在水泥台階上的聲音,在空蕩的樓道裡撞出嗡嗡的回響,像有誰躲在暗處跟著應和。
老樓是上世紀的產物,牆皮剝得像塊發黴的蛋糕,露出裡麵斑駁的紅磚,每級台階邊緣都被磨得發亮,嵌著經年累月的泥垢。301室在三樓拐角,房東用鏽跡斑斑的鑰匙開門時,鎖芯“哢噠”響了半天,像是在抗拒這突如其來的打擾。“這樓老,晚上可能有點動靜,你彆在意。”房東把鑰匙遞給她時,眼神飄了飄,指了指樓上,“尤其彆往四樓走,402那屋……空了好些年了。”
林殊當時正忙著把行李箱塞進狹窄的玄關,隻含糊應了聲“知道了”。她租這房子,圖的就是便宜——市中心的房租能把她半個月工資吞掉,而這裡,每個月隻要八百塊,足夠她省下錢給奶奶買降壓藥。至於“老樓的動靜”,她隻當是水管老化的滴水聲,或是風吹過窗戶的嗚咽,沒放在心上。
直到第三個月,那聲音來了。
起初是淩晨三點,林殊被一陣細弱的哭聲驚醒。不是樓下流浪貓的哀嚎,也不是鄰居家孩子的哭鬨,那聲音裹著股潮濕的黴味,像從牆縫裡滲出來的,黏糊糊地貼在耳邊,軟乎乎的,卻帶著刺骨的涼。她摸過手機看時間,屏幕光映著天花板上的裂紋,像張張開的嘴。哭聲斷斷續續,有時像嬰兒在哼唧,有時又像誰在歎氣,她豎著耳朵聽了半天,最後隻當是自己加班太累,出現了幻聽。
可那聲音沒消失。接下來的幾天,每天淩晨三點,它準時在房間裡飄。林殊開始失眠,黑眼圈像塗了墨,送文件時被上司問“是不是晚上沒睡好”。她找過樓上樓下的鄰居,住在201的老太太耳朵背,說“啥也沒聽見”;住在302的年輕情侶總加班到淩晨,也搖頭說“沒注意”。沒人聽見那哭聲,隻有林殊,每晚被它纏得沒法睡。
轉折發生在一個加班夜。林殊改完方案時已經快十二點,外麵下著小雨,她撐著傘往老樓走,走到三樓和四樓之間的平台時,突然覺得腳下一滑——低頭看,竟是一灘黏糊糊的液體,泛著冷白的光,順著402室的門縫往下淌,沿著樓梯階漫到她腳邊。
是奶水。
林殊的頭皮瞬間麻了。那奶水裡浮著幾根黑色的細發,纏在她的鞋尖上,像水草一樣繞著。她抬頭看402室的門,門板是深褐色的,上麵貼著張褪色的春聯,門牌號“402”的漆掉了一半,露出裡麵的鐵皮。她想起房東說的“彆往四樓走”,心臟跳得像要蹦出來,轉身就往301跑,連傘掉在地上都沒敢撿。
那天晚上,林殊就把門窗鎖得那叫一個嚴嚴實實,還搬了椅子抵在門後。可她還是沒有睡著,總覺得那灘奶水的腥氣跟著她回了家,在房間裡飄來飄去。淩晨三點,哭聲又響了,這次更清晰,像是就貼在門板上,“媽媽……媽媽……”地叫著,細弱的聲音裡裹著委屈,聽得她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林殊就去找了物業。物業辦公室在老樓對麵的小平房裡,管事兒的是個姓王的老頭,穿件洗得發白的藍大褂,手裡總攥著個手電筒。聽說林殊要問402的事,王老頭的臉一下子沉了,手裡的手電筒晃了晃,光束照在牆上的舊照片上——那是紡織廠鼎盛時期的合影,密密麻麻的人裡,隱約能看見老樓的影子。
“402啊……那個房間已經空了十年了。”王老頭的聲音有些發顫,她拉過一把椅子讓林殊坐,自己蹲在地上開始抽起了煙,“前房主是個女的,叫蘇梅,以前是紡織廠的擋車工。十年前,她在那屋裡生娃,大出血,娘倆都沒了。”
林殊的手攥緊了衣角,“那……那個嬰兒呢?”
“嬰兒?”王老頭吐了口煙,煙圈飄在空氣裡,慢慢散了,“生下來就沒活成,聽說……生下來就沒眼睛。”她抬頭看了看林殊,眼神裡帶著點害怕,“蘇梅臨死前攥著一件嬰兒服,嘴裡一直念叨‘等我的娃回來找我’,後來她家裡人把她的東西都清走了,那屋就一直空著,再也沒人敢住。”
林殊的腦子“嗡”的一聲,難怪那哭聲總叫“媽媽”,難怪會有奶水——是蘇梅和她的孩子,還困在402裡。
她當天就收拾行李,想趕緊搬出去。行李箱裝滿了衣服和雜物,她拉著箱子走到門口,剛要開門,突然發現門把手上纏了根紅繩。紅繩很新,顏色豔得刺眼,繩尾係著個銀鈴鐺,她一碰,鈴鐺“叮”地響了,響聲裡居然裹著嬰兒的笑聲,軟乎乎的,卻聽得她心裡發寒。
林殊猛地回頭——客廳的沙發上,不知何時多了個竹編搖籃。搖籃很舊,竹條上沾著灰,搖得“吱呀”響,裡麵鋪著片嬰兒繈褓布,繡著褪色的小蓮花,和她前幾天在枕頭上摸到的那片,簡直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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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抱。”
聲音突然貼在耳邊,林殊嚇得渾身一哆嗦,手裡的行李箱“哐當”掉在地上。她看見搖籃裡躺著個黑影,小小的,像剛出生的嬰兒,蜷縮在繈褓布上。可它沒有臉——本該是臉的地方,隻有一片模糊的血肉,正往下滴著奶水,滴在繈褓布上,暈出深色的印子。
林殊想跑,可腳像被釘在地上,動不了。黑影慢慢爬出來,順著沙發往下滑,它的四肢細得像麻杆,皮膚是青灰色的,沾著牆灰,爬過的地方留下一道濕痕,帶著奶水的腥氣。它爬到林殊腳邊,抬起頭,血肉模糊的地方突然裂開個口子,發出嬰兒的哭聲,“媽媽,我的眼睛呢?我的眼睛在哪裡?”
林殊這才看清,黑影的眼眶是空的,兩個黑洞洞的窟窿,深不見底,像在盯著她看。她突然想起昨天整理衣櫃時,從一件舊外套的口袋裡摸出的東西——兩顆透明的玻璃珠,上麵沾著點暗紅色的汙漬,當時她以為是垃圾,隨手扔進了樓道的垃圾桶。
“媽媽扔了我的眼睛……”黑影的哭聲突然變尖,像指甲刮過玻璃,刺得林殊耳朵生疼。樓道裡的燈開始忽明忽暗,“滋滋”地響著,牆皮簌簌往下掉,露出裡麵斑駁的舊牆,牆上隱約能看見暗紅色的印記,像濺上去的血,又像嬰兒的小手印。
林殊的後背抵著門,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她想起王老頭的話——蘇梅的孩子生下來就沒眼睛,那兩顆玻璃珠,難道是……是那孩子的“眼睛”?
黑影慢慢站起來,身體長得越來越高,青灰色的皮膚開始脫落,露出下麵腐爛的肉,爬著白色的蛆蟲。它伸出手,枯瘦的手指上纏著那根紅繩,“媽媽,跟我走,我們去找眼睛,找回來,我就不吵你了……”
林殊的喉嚨發緊,發不出聲音。她看見黑影的身後,慢慢浮現出一個女人的輪廓。女人穿著件褪色的碎花裙,是十年前流行的款式,頭發濕漉漉的,貼在臉上,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嘴角的一塊疤痕,像條細細的蟲子。她手裡抱著個繈褓,和黑影身上的一模一樣,繈褓裡傳來細微的哭聲,像隻快斷氣的貓。
“十年了……終於有人來陪我們了。”女人的聲音很輕,卻像針一樣紮進林殊的耳朵裡。她慢慢抬起頭,用手撥開臉上的濕發——林殊的呼吸瞬間停了。
那是張和她有七分像的臉。一樣的眉眼,一樣的鼻梁,尤其是嘴角的疤痕,和林殊小時候摔破嘴留下的疤痕,位置、形狀,都一模一樣。
“你……你是誰?”林殊終於擠出聲音,聲音抖得像篩糠。
女人笑了,嘴角的疤痕跟著動了動,“我是蘇梅。你呢?你叫林殊,對不對?”她往前走了兩步,身上的黴味更重了,“你奶奶是不是叫李秀蘭?你媽媽是不是叫林慧?”
林殊的腦子一片空白。蘇梅怎麼會知道她家人的名字?她剛想追問,突然想起奶奶說過的一件事——她出生前,媽媽林慧曾懷過一個女兒,七個月時早產,生下來沒眼睛,沒活過三天。媽媽當時大出血,差點沒了命,後來總坐在窗邊發呆,說“那個女兒會回來找我,找一個和我長得像的‘媽媽’”。
奶奶當時說,那是媽媽產後抑鬱,胡思亂想。可現在,蘇梅的臉就在眼前,和媽媽有七分像的臉,還有那個沒眼睛的黑影……林殊突然明白,媽媽說的“女兒”,不是她沒活下來的姐姐,而是蘇梅的孩子!蘇梅找的“媽媽”,不是彆人,就是和她長得像的自己!
“你就是她找的媽媽。”蘇梅走到林殊麵前,手裡的繈褓往她麵前遞了遞,繈褓裡的哭聲更響了,“帶她去找眼睛,找到眼睛,你們就能好好的。要是找不到……”她的聲音沉了下去,像浸了冰,“你就永遠留在這裡,當她的媽媽,陪我們一輩子。”
黑影已經走到林殊的麵前,腐爛的手快要碰到她的臉。林殊閉緊眼睛,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她想起奶奶還在等她回去,想起自己剛找到的工作,想起還沒來得及看的春天——可她動不了,那股無形的力量把她困在原地,蘇梅的聲音、黑影的哭聲、繈褓裡的哼唧聲,在房間裡纏成一團,像張網,把她牢牢裹住。
她感覺自己的意識在慢慢模糊,身體越來越冷,像被泡在冰水裡。她仿佛看見自己伸出手,抱起了那個黑影,黑影的身體黏糊糊的,沾著奶水和腐爛的肉。她抱著它,一步步往門口走,打開門,順著樓梯往四樓走。402室的門自己開了,裡麵飄著奶水的腥氣,牆上貼著張嬰兒的照片——照片上的嬰兒沒有眼睛,眼眶是空的,嘴角卻帶著笑。
林殊抱著黑影走進402,門在她身後“吱呀”一聲關上。她聽見玻璃珠滾動的聲音,從樓道的垃圾桶方向傳來,“叮叮當當地”,像在召喚。黑影在她懷裡動了動,“媽媽,找到眼睛了……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第二天早上,王老頭去老樓檢查水管,路過301室時,發現門開著。她探頭進去看,行李箱倒在地上,裡麵的衣服撒了一地,椅子還抵在門後,卻沒人。隻有門把手上的紅繩還在,係著的銀鈴鐺輕輕晃著,響聲裡裹著細弱的“媽媽”,順著樓道飄上去,飄進402室,再也沒出來。
王老頭趕緊給房東打電話,房東趕來後,在301室的桌子上發現了一張紙條,是林殊寫的,字跡歪歪扭扭:“我找到該找的人了,不用找我。”
後來有人問起林殊,房東隻搖搖頭,指著402室的門,“她啊,找到了該找的人,不回來了。”說話時,樓道裡的燈忽明忽暗,牆縫裡滲出水珠,滴在地上,像嬰兒的眼淚,泛著冷白的光。有時在淩晨三點,還會有人聽見402室裡傳來笑聲,軟乎乎的,像嬰兒在笑,又像女人在哼歌,纏在老樓裡,久久不散。
住在201的老太太說,有天晚上她起夜,看見一個穿碎花裙的女人抱著個黑影,從四樓往下走,女人的臉和301的那個姑娘很像,嘴角有塊疤痕。黑影在她懷裡動了動,手裡拿著兩顆玻璃珠,透明的,在月光下閃著光。她們走得很慢,腳踩在台階上,沒有聲音,像兩個影子,慢慢消失在樓道的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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