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長路,趕夜腳,最盼的就是能尋個地方歇口氣,喝碗熱水。
但有些地方,是寧可蹲破廟,甚至露宿荒郊,也萬萬不能去的。
我們那兒的老人說,山裡有些孤零零的屋子,看著門窗齊全,煙囪似乎還殘留著煙火氣,但你要是細看,就會發現屋前屋後沒有活物,連隻螞蟻都少見,靜得嚇人。
這種屋子,多半是“乾淨”過了頭——不是打掃得乾淨,是裡頭的“東西”把彆的活物都“清”乾淨了。
它們有時會幻化出屋舍的模樣,或者依附在某些廢棄已久的空屋上,專“等”過路的活人。
貨郎李二,就差點著了道。
那年初冬,李二挑著擔子去鄰縣趕集,回來時算錯了時辰,又被一場不期而至的冷雨耽擱,眼見天色墨黑,雨勢漸歇,山風卻刮得人骨頭縫都涼。
他正發愁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夜晚該如何熬過,忽然看見前方山坳裡,隱約透出一點昏黃的光。
有光就有人家!
李二心中一喜,也顧不得多想這荒山野嶺怎會獨獨一戶,加快腳步就走了過去。
近前一看,是座孤零零的土坯房,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牆皮斑駁,但門窗完好,那點昏黃的光,正是從糊著厚厚窗紙的格窗裡透出來的。
屋前有一小片空地,收拾得異常整潔,連片落葉都沒有。
李二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濕的衣衫,上前叩響了木門。
“吱呀”一聲,門沒鎖,自己開了一條縫。
一股混合著陳舊木頭和某種淡淡腥甜氣味的暖風從裡麵湧出。
“有人嗎?過路的,討碗熱水,借個地方歇歇腳。”李二探頭問道。
屋裡陳設簡單,卻乾淨得過分。
一張舊木桌,兩條長凳,角落裡堆著些柴火,最裡麵是個土炕,炕洞裡似乎還有餘燼,散發著那股不正常的暖意。
一個穿著灰色土布衣裳、頭發花白稀疏的老太太,正背對著門,坐在炕邊,似乎在納鞋底,動作緩慢而僵硬。
聽到聲音,老太太緩緩地、緩緩地轉過頭來。
她的臉皺得像顆核桃,眼睛渾濁,沒什麼神采,隻是直勾勾地看著李二,嘴角慢慢扯出一個僵硬的弧度:
“哦……是過路的啊……進來吧,外麵冷。”
聲音乾澀,沒什麼起伏。
李二道了謝,放下擔子進了屋,順手帶上了門。
屋裡比外麵暖和太多,他凍僵的手腳漸漸回暖,但也覺得這暖意裡透著股說不出的悶。
“就老婆子一個人住?”
李二搓著手,搭著話。
老太太點了點頭,又轉回去,繼續她那緩慢的納鞋底動作,針腳密得有些嚇人。
“嗯,一個人,清靜。”
李二覺得這老太太有點怪,但想著山野老人,性子孤僻些也正常。
他口渴得厲害,又問:“老人家,能討碗熱水喝嗎?”
老太太沒回頭,隻是用那乾澀的聲音說:
“水缸在門外邊,自己舀。灶上有瓦罐,自己燒。”
李二應了聲,推門出去。
門外牆角果然有個半人高的水缸,他用瓢舀水,手指觸到水麵,冰得一激靈。
這水冷得刺骨,不像尋常井水。
他也沒多想,舀了水進屋,找到灶上的瓦罐,添了水,又從那整齊的柴火堆裡抽了幾根柴塞進灶膛。
柴火很乾,一點就著,火苗是正常的橘紅色。
李二蹲在灶前烤火,感覺那股子由內而外的寒氣才被驅散了一些。
他無意間一低頭,看見灶膛火光映照下,自己腳邊的地麵,似乎有些不對勁。
那地麵是夯實的泥土,被老太太收拾得光潔如鏡。
但在火光跳躍間,他隱約看到,那泥土裡,似乎摻雜著一些……細碎的、顏色深暗的東西。
不像是石子,倒有點像……沒燒透的骨頭渣?還有些卷曲的、黑色的毛發狀物。
他心裡“咯噔”一下,想起老人們說的“乾淨”屋子。
一股寒意順著脊梁骨爬上來。
這時,瓦罐裡的水開了,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老太太不知何時又轉過了頭,那雙渾濁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似乎亮得有些異常,緊緊盯著那冒熱氣的瓦罐,乾癟的喉嚨輕微地滾動了一下。
“水……開了……”
她說,聲音裡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急切。
李二強壓下心裡的不安,起身找了個缺口的陶碗,倒了半碗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