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地方,老輩子傳下來的規矩多,其中一條便是:
人死之後,入殮前,必用紅絲線係住死者雙腳腳踝,謂之“絆腳索”。說是怕屍體沾了活氣,或是被野貓野狗衝撞了,突然“驚屍”坐起來。
若是遇上怨氣重的,或是死得不甘心的,還得在棺材裡放上鎮物,最常見的就是一枚老銅錢,壓在舌下,叫“壓口錢”,防它開口說話,或是咽不下那口殃氣,變成厲鬼害人。
可有些東西,鎮得住一時,鎮不住一世。
尤其是那些橫死、冤死的人,一口怨氣堵在喉嚨口,若是壓口錢掉了,或是絆腳索斷了……
村西頭的鐵匠王老憨,就遇上了這檔子邪乎事。
王老憨是個悶葫蘆,一輩子打鐵為生,力氣大,膽子也大,不大信這些神神鬼鬼。
他婆娘死得早,留下個獨子叫栓柱,年前跟人爭水渠,被鄰村幾個二流子失手打死了。
屍體抬回來時,王老憨一滴眼淚沒掉,隻是眼睛紅得嚇人,握著打鐵錘的手,青筋暴起。
他咬著牙,給兒子擦洗身子,換上壽衣,又親手打了副厚實的柏木棺材。
下葬前,依著規矩,請來的陰陽先生用紅絲線仔細係好了栓柱的腳踝,又拿出一枚康熙通寶,要壓在他舌下。
王老憨卻突然攔住了,他聲音沙啞:
“不用這個。”
陰陽先生一愣:“老王,這……規矩不能壞啊,栓柱這孩子……死得冤,恐有怨氣啊!”
王老憨渾濁的眼睛盯著兒子青白的麵孔,搖了搖頭:
“我兒老實,怨氣再大,也不會害人。壓著錢,他下去了,也說不了話,投不了好胎。”
他頓了頓,從懷裡摸出一樣東西,那是一個小巧的、烏沉沉的鐵鎖,隻有指甲蓋大小,樣式古樸,是他王家祖傳的打鐵手藝打的,栓柱從小戴到大的長命鎖。
“用這個,讓他戴著走。”
陰陽先生看著那鐵鎖,眉頭緊鎖:
“這……鐵器屬金,銳利,恐衝了陰氣,不妥,不妥啊!”
王老憨卻異常固執,親手將那小小的鐵鎖,塞進了栓柱冰涼的手心裡,讓他緊緊攥住。
“這是我兒的念想,戴著它,路好走。”
陰陽先生拗不過他,歎了口氣,隻得作罷,但私下裡還是偷偷在棺材縫隙裡貼了幾道符。
栓柱就這麼下了葬,埋在了村後的老墳崗。
頭七過後,村裡似乎恢複了平靜。
隻是王老憨變得更加沉默,整日待在鐵匠鋪裡,叮叮當當的打鐵聲,從早響到晚,帶著一股子發泄的狠勁。
然而,怪事開始發生了。
先是王老憨自己。
他晚上開始睡不踏實,總夢見栓柱站在他床前,渾身濕漉漉的被打死時摔進了水渠),張著嘴,似乎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隻是用那雙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眼神裡充滿了焦急和……痛苦?
手裡,好像還緊緊攥著那個鐵鎖。
接著,是村裡的牲畜。
接連幾晚,都有村民發現自家養的雞鴨被什麼東西咬死了,傷口在脖子上,細小的兩個孔,血液被吸得乾乾淨淨,屍體乾癟。
不像是黃鼠狼,也不像是狐狸。
更詭異的是,有人夜裡起夜,隱約看到村後老墳崗的方向,有個搖搖晃晃的黑影,動作僵硬,在月光下一蹦一蹦的。
起初以為是看花了眼,可後來,看到的人越來越多。
流言蜚語開始在村裡蔓延。都說栓柱死得冤,怨氣不散,怕是……屍變了!
變成了“黑凶”一種較低級的僵屍)!那咬死的雞鴨,就是它在吸食血氣!
王老憨聽到這些傳言,第一次沒有反駁,隻是臉色鐵青,握著鐵錘的手,微微發抖。
終於,在一個電閃雷鳴的雨夜,事情徹底失控了。
狂風暴雨,吹得王老憨家破舊的窗戶哐哐作響。
他躺在炕上,輾轉難眠,心裡那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突然,院門外傳來了沉重的、一下一下的撞擊聲!
砰!砰!砰!
不像是人在敲門,倒像是……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在用身體撞門!
王老憨猛地坐起,抓起枕邊的鐵錘,赤腳跳下炕,湊到門縫邊朝外看去。
借著閃電的刹那白光,他看得清清楚楚——院門外,站著一個渾身汙泥、衣服破爛、麵色青黑浮腫的身影!
正是他死去的兒子,栓柱!
它的眼睛睜得滾圓,隻有眼白,沒有瞳孔。
臉上、手上裸露的皮膚,布滿了一種暗紫色的屍斑。
最可怕的是它的嘴,微微張著,露出森白的牙齒,嘴角似乎還殘留著乾涸的、暗紅色的血跡!
而它的雙手,正直直前伸,僵硬地、一下下地撞擊著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