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灣鎮窩在大山褶皺裡,水路早幾十年就廢了,如今隻剩一條顛簸的土路通向外頭。
鎮子老,規矩也多,頂頂邪乎的一條,是關於鎮東頭那座老戲台的。
戲台有些年頭了,飛簷翹角,木料是上好的,卻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陳舊陰森。
鎮上老人說,那台子,不乾淨。不是給人唱的,是給“那邊”唱的。
規矩代代傳:戲台可以修繕,梁柱可以加固,唯獨台上那麵巨大的、充當背景的木板牆,以及牆上那幅早已褪色剝落、模糊看出是《貴妃醉酒》場景的彩繪,絕不能動!更不能重新描畫!
據說,很多年前,有個不信邪的縣官,嫌那牆麵破敗有礙觀瞻,硬是請了畫匠重新描繪。
結果畫成當晚,鎮上就有人聽見戲台那邊鑼鼓喧天,咿咿呀呀唱了大半宿。
第二天人們戰戰兢兢去看,隻見戲台乾乾淨淨,唯獨那新畫的牆麵,所有角色的眼睛,都被摳成了黑洞洞的窟窿。
沒過三天,那縣官和畫匠,一個失足落井,一個在家用剪刀戳瞎了自己雙眼,都沒活成。
從此,再無人敢打那麵牆的主意。
年深日久,那牆麵愈發斑駁,殘留的色塊在風雨侵蝕下扭曲變形,尤其那貴妃的輪廓,隻剩一片模糊的粉白與暗紅,看久了,竟覺得那模糊的人形在動,在對你笑。
陳默跟著他的導師,古建築修複專家吳教授,就是在這個時候來到河灣鎮的。
鎮上申請了一筆經費,要搶救性修繕這座頗有年頭的古戲台。
吳教授是權威,陳默是他帶的博士生,專業就是古建彩繪保護。
鎮長老周接待了他們,帶著看了戲台,反複強調那個禁忌。
“吳教授,您是專家,這戲台怎麼修都行,就是那麵牆,那畫,千萬……千萬碰不得!”
吳教授推了推眼鏡,圍著戲台轉了幾圈,又用放大鏡仔細看了那麵殘破的牆麵,眼神裡是學者見到珍貴文物時常有的興奮與痛惜。
“周鎮長,我理解地方的習俗。但這麵牆,這彩繪,從用色、筆法看,極可能是明清甚至更早的民間畫工手筆,有很高的藝術和曆史價值!讓它就這麼風化消失,是犯罪啊!”
他指著牆上那片模糊的粉白:“你看這線條,雖然殘了,但姿態多麼生動!還有這顏料,可能是礦物彩,保存下來對研究古代顏料工藝……”
老周苦著臉,隻是一個勁搖頭。
陳默站在一旁,沒說話。
他年輕,信科學,對鄉野怪談向來嗤之以鼻。
他看著那麵牆,隻覺得可惜。
那些模糊的色塊,在他專業的眼光裡,是亟待拯救的文化遺產。
至於什麼摳眼珠子、死人,他壓根不信。
晚上住進鎮招待所,吳教授還在興奮地規劃修複方案。
“小陳,這是個難得的機會!我們必須說服鎮上,這麵牆,一定要修複!不僅要修複,還要儘可能恢複它當年的風采!”
陳默有些猶豫:“教授,鎮上那個傳說……”
“愚昧!”吳教授打斷他,
“那是巧合!是心理作用!我們是搞科學的,怎麼能被這些封建迷信束縛手腳?明天我們就開始做顏料分析和底層測繪!”
接下來的幾天,師徒倆頂著鎮上人異樣和恐懼的目光,爬上腳手架,對那麵牆進行詳細的勘察、取樣。
陳默負責拍照、繪圖。當他近距離觀察那些剝落的顏料層時,確實感到一絲不舒服。
那殘留的紅色,豔得有些刺眼,像乾涸的血。
那片代表貴妃臉龐的粉白,質地怪異,摸上去有種……難以形容的膩滑。
而且,他總覺得,當他背對牆麵工作時,後頸窩一陣陣發涼,好像有雙眼睛在背後盯著他。
他幾次猛地回頭,隻有斑駁的牆皮和模糊的畫影。
吳教授卻愈發興奮,檢測結果出來了,顏料成分果然很古老,有一些甚至無法確定具體來源。
“奇跡!這是奇跡啊小陳!我們一定要把它留下來!”
在老教授幾近固執的堅持和“科學依據”的保證下,鎮長老周最終艱難地鬆了口,同意他們進行“保護性修複”,但要求絕不能改變原畫的“神韻”。
修複工作開始了。
吳教授親自調配礦物顏料,陳默負責清理牆麵浮塵和加固地仗層。
當陳默用軟毛刷輕輕掃過那片粉白的“貴妃臉龐”時,不知是不是幻覺,他好像聽到了一聲極輕極輕的、帶著滿足的歎息。
他手一抖,刷子差點掉下去。
“怎麼了?”
吳教授在下麵問。
“沒……沒什麼。”
陳默定了定神,強迫自己專注。
清理工作基本完成,開始準備上色補全。
按照吳教授的研究和推斷,他們需要補全貴妃破損的鳳冠、霞帔的紋飾,以及……那模糊不清的五官。
這天夜裡,陳默睡得不安穩。
夢裡,他好像站在那座戲台上,台下漆黑一片,空無一人。
隻有那麵牆上的《貴妃醉酒》彩繪,鮮豔奪目,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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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貴妃,背對著他,水袖低垂。
忽然,她開始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來。
陳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看清她的臉。
就在她即將完全轉過來的瞬間,一陣淒厲的貓叫把他驚醒了。
他渾身冷汗,窗外天還沒亮。
第二天,正式開始補畫五官。
吳教授小心翼翼,先用極淡的墨線勾勒出眉眼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