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麒麟殿。
大秦帝國的中樞,百官雲集,氣氛莊嚴肅穆得令人窒息。
百官分列兩側,身著各色官服,卻無一人交頭接耳。所有人的目光,或敬畏,或審視,或隱晦地帶著敵意,都若有若無地,飄向了隊列中那個身形挺拔的年輕人。
少府令,李源。
昨日禦花園的那場密談,終究是紙包不住火。儘管無人知曉具體內容,但陛下深夜單獨召見李源,討論南征之事,這個消息本身,就足以讓整座鹹陽城的政治風向,變得詭異起來。
李源眼觀鼻,鼻觀心,神色平靜,仿佛對周圍的一切探尋都毫無察覺。
他的心,早已不是昨夜那個迷茫、空洞,被“磨刀石”理論擊碎了所有天真的工程師。
他現在,是一個演員。
一個將所有情緒,都深埋於冰冷麵具之下的,最頂級的演員。
他知道,今天這座大殿,就是嬴政為他搭好的,全新的舞台。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這個舞台上,唱一出,足以顛覆整個大秦軍事傳統的大戲。
“咚——”
“咚——”
“咚——”
三聲沉悶的鐘鳴,回蕩在大殿之內。
所有官員,無論心中作何感想,都在這一刻,收斂了所有思緒,神情肅穆地,躬身下拜。
“拜見陛下!”
高踞龍椅之上的嬴政,身著玄色十二章紋龍袍,頭戴十二旒冕冠,那雙鷹隼般的眸子,平靜地掃過殿下跪拜的臣子,威嚴如獄。
“眾卿,平身。”
“謝陛下!”
百官起身,朝會,正式開始。
今日的議題,隻有一個。
南征。
兵部尚書率先出列,他是一個年過五旬,麵容刻板的老臣。
“啟奏陛下!南征方略,臣已與通武侯,連夜議定!”
他的話音剛落,一個魁梧的身影,從武將的隊列中,沉穩地走了出來。
此人年約四十,麵容剛毅,皮膚是常年征戰留下的古銅色,一道淺淺的疤痕從他的眉角劃過,非但沒有破壞他的容貌,反而增添了幾分鐵血殺伐之氣。
他的步伐,每一步都如同用尺子量過一般,精準而有力。
百戰名將,通武侯,王賁。
王翦之子,大秦軍方新生代將領中,最耀眼,也最穩重的一顆將星。
他走到大殿中央,與兵部尚書並列,對著龍椅,沉聲一拜。
“臣,王賁,參見陛下!”
嬴政的目光,落在這位他親自選定的南征主帥身上,微微頷首。
“通武侯,講。”
“諾!”
王賁直起身,他沒有去看任何人,隻是用他那特有的,如同金石相擊般沉穩的聲音,開始闡述那份凝聚了整個大秦軍方最高智慧的戰爭方案。
“啟奏陛下。臣與兵部共議,欲征南越,當以雷霆萬鈞之勢,行穩紮穩打之策。”
“臣請陛下,征發關中、巴蜀、荊楚等地士卒,共計五十萬。”
五十萬!
這個數字一出,大殿之中,響起了一片細微的,倒吸涼氣的聲音。
即便是滅國之戰,動用五十萬大軍,也堪稱豪賭。
但王賁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波瀾。
“五十萬大軍,分作兩路。”
“其一,由上將軍屠睢,率兵三十萬,沿南嶺古道,步步為營,正麵壓向南越腹地,此為陸路主攻。”
“其二,由臣親自率領二十萬大軍,自長沙郡入湘水,經靈渠,入漓水,再順珠江而下,直搗西甌國核心,此為水路奇兵。”
“水陸並進,互為犄角,使百越蠻夷,首尾不能相顧。”
他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屬於宿將的,絕對自信。
條理清晰,部署周密。
這是一份,從任何角度看,都堪稱完美的,無懈可擊的傳統戰法。
利用大秦最強大的優勢——兵力與國力,去碾壓一個落後的,分散的部落聯盟。
朝堂之上,許多武將,都露出了讚同的神色。
這才是他們熟悉,並且擅長的戰爭模式。
然而,龍椅之上的嬴政,卻依舊麵無表情。
他沒有打斷王賁,隻是平靜地,提出了一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卻又下意識回避的問題。
“通武侯,南疆之地,瘴氣、地形,皆與中原迥異。”
“此二者,對我大軍之損耗,你,可有預估?又,可有良策?”
這個問題,如同一盆冷水,澆在了剛剛有些熱烈的氣氛之上。
大殿,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王賁的身上。
王賁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皺了一下。
但他沒有回避,也沒有粉飾。
作為一名務實的將領,他知道,說謊,在戰略上,是致命的。
他再次一拜,聲音比剛才,低沉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