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一點點壓沉了青瓦村的屋簷。林風站在王嬸家堂屋門口,鼻尖縈繞著一股說不清的氣味——像是陳年艾草混著灶膛灰,又隱隱飄著絲若有若無的腥甜,讓他後頸的汗毛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
“進來吧,彆在門口愣著。”王嬸的聲音從裡屋傳來,帶著點沙啞的厚重。她正蹲在灶台前,手裡攥著根磨得發亮的銅鑰匙,打開了灶台下那個積滿灰塵的木匣子。林風抬腳邁過門檻,青磚地麵涼得透骨,像是剛從井裡撈出來似的。
堂屋的光線已經很暗了,隻有西窗欞斜斜切進來一縷殘陽,恰好落在供桌中央的香爐上。那香爐是粗陶的,邊緣豁了個小口,表麵結著層黑褐色的垢,不知道積了多少年的香灰。王嬸從木匣子裡掏出個布包,層層打開,露出三炷手指頭粗的香。香身是暗黃色的,湊近了能看見裡麵摻著的朱砂顆粒,像凝固的血點。
“這香是前幾年備下的,朱砂得用辰州來的,混著雄雞血攪三遍,曬足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成。”王嬸的手指在香身上摩挲著,指甲縫裡嵌著黑泥,“尋常的香鎮不住場子,你要去的地方,不乾淨。”
林風喉結動了動,沒敢接話。三天前他爹上山砍柴摔斷了腿,郎中來看過,說是骨頭錯位得厲害,夜裡總喊著腿疼,渾身冒冷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房梁,像是看見什麼東西似的。村裡老人說這是撞了邪,讓他來找王嬸。王嬸在村裡住了快五十年,誰家有紅白事,或是孩子夜裡哭鬨不止,都要來求她給看看,沒人知道她這套本事是從哪兒學的,隻知道她屋子裡總擺著些奇怪的物件。
王嬸又從木匣底層翻出個土陶碗,碗沿缺了個角,她走到院子角落的井邊,搖著軲轆吊上來一桶水。井水泛著寒氣,映著天上的殘雲,王嬸舀了半碗水,又從懷裡摸出個油紙包,打開來是些暗紅色的粉末,她抖了小半勺進碗裡,水麵立刻泛起一層細密的泡沫,像撒了把鹽。
“這是井心土磨的粉,得在子時挖井壁上的泥,曬三年才能用。”王嬸把碗端回來,放在供桌上,“你看這水,帶點血絲似的,這才對路。”
林風湊過去看,果然見碗底沉著些極細的紅絲,像是水裡滲了血,他心裡一緊,往後退了半步。王嬸瞥了他一眼,嘴角扯了扯,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歎氣:“彆怕,這是正經的法子,不乾淨的東西見了這個,就不敢近身了。”
她轉身進了裡屋,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手裡拿著個紙包,打開來是七根黃鼬毛,毛色黃得發亮,根根分明。“這毛得是公黃鼬的尾尖毛,趁月圓的時候用竹夾子逮住,不能傷著皮肉,不然毛就帶了火氣,沒用了。”王嬸說著,從灶膛裡扒出些炭火,用鑷子夾著黃鼬毛湊過去。
火苗舔著黃鼬毛,發出“滋滋”的輕響,冒出股刺鼻的焦味,像是燒著了頭發。林風忍不住捂了捂鼻子,王嬸卻盯著那團火苗,眼神專注得很。黃鼬毛很快燒成了灰,黑色的,帶著點焦脆的質感,王嬸用一張黃紙接住,小心地撚成粉末,收進個小瓷瓶裡。
“七根毛,對應著七魄,少一根都不行。”她把瓷瓶放在陶碗旁邊,又從供桌底下拖出個蒲團,“你今晚就在這兒歇著,等子時到了,就按我說的做。”
林風點點頭,找了個板凳坐下。天色徹底黑透了,王嬸沒點燈,隻讓灶膛裡的火保持著微弱的光亮,映得她的臉一半明一半暗。院子裡的蟲鳴漸漸停了,隻有風吹過籬笆的“沙沙”聲,還有遠處偶爾傳來的狗吠,聲音拖得很長,像是在哭。
“記住了,子時上香,三根香都得插在香爐裡,點著了就不能滅。”王嬸的聲音在昏暗中顯得有些飄忽,“插完香,你就端著這碗水,站在院子中央,閉著眼睛念三遍‘塵歸塵,土歸土’。無論聽見什麼動靜,看見什麼影子,都不能睜眼,更不能回頭。”
林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要是回頭了呢?”
“回頭?”王嬸的聲音沉了下來,“回頭就等於給那些東西讓了路,它們順著你的影子就能鑽進去,到時候不光是你爹,連你都得跟著遭殃。”她頓了頓,又說,“那些東西就盼著你回頭呢,它們會學你親人的聲音,學你熟悉的動靜,你一回頭,魂兒就被勾走了。”
林風攥緊了拳頭,指節發白。他想起小時候聽村裡老人說過,黃鼬這東西邪性得很,能迷人的心智,有人夜裡看見黃鼬站在牆頭上,像人一樣直立著,眼睛綠幽幽的,要是跟它對上眼,就會被纏上。
灶膛裡的火漸漸弱下去,屋裡越來越暗,供桌上的陶碗卻像是亮了些,碗裡的水紋絲不動,那些紅絲在碗底鋪開,像是一張網。林風盯著碗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那些紅絲像是在動,他使勁眨了眨眼,再看時又恢複了原樣,大概是眼花了。
不知過了多久,院子裡的雞叫了頭遍,王嬸從懷裡摸出個舊懷表,打開來看了看:“快到子時了,你準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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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風站起身,腿有些麻。王嬸把那三炷香遞給他,又打開裝著黃鼬毛灰的瓷瓶:“把灰撒在香腳上,再點。”
林風依言做了,黃鼬毛灰落在香腳上,像是一層霜。他摸出火折子,“呼”地吹亮,火苗抖了抖,湊近香頭。朱砂混著雄雞血的香味立刻彌漫開來,比剛才聞著更濃,帶著點辛辣的氣息,嗆得他鼻子發酸。
三根香都點著了,火苗穩穩地跳著,沒有被風吹動的跡象。王嬸指了指供桌前的香爐:“插進去,要插直了。”
林風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香插進香爐裡。香灰簌簌地落下來,落在積了厚厚一層的舊香灰上,沒發出一點聲音。
“端著碗,去院子中央。”王嬸的聲音壓得很低。
林風雙手捧起陶碗,碗很沉,井水冰涼刺骨,順著指尖往骨頭裡鑽。他一步步走到院子中央,腳下的泥土地軟軟的,像是踩在棉花上。月光從雲縫裡鑽出來,照亮了院子角落的柴堆,影子歪歪扭扭地趴在地上,像是蹲在那兒的人。
“閉眼,念。”王嬸在屋裡喊道。
林風閉上眼睛,剛要開口,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啪嗒”一聲,像是有人踩斷了樹枝。他心裡一緊,想起王嬸的話,死死地閉著眼睛,嘴唇動了動,念出“塵歸塵,土歸土”。
第一遍念完,身後又傳來聲音,像是他爹的咳嗽聲,斷斷續續的,跟他爹白天在屋裡咳嗽的聲音一模一樣。林風的心跳得像擂鼓,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碗裡的水晃了晃。
“第二遍。”王嬸的聲音及時傳來。
林風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裡的慌亂,又念了一遍。這次,他聽見了娘的聲音,在叫他的名字:“阿風,你在哪兒?快回來看看你爹。”聲音帶著哭腔,跟那天他娘在床前守著他爹時一模一樣。
林風的眼淚差點掉下來,他爹摔斷腿後,娘就沒合過眼,眼下肯定還在床邊守著。他真想回頭答應一聲,腳已經下意識地動了動,可王嬸的話像根繩子,死死地拽著他——不能回頭,回頭就完了。
“第三遍!”王嬸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點急促。
林風咬緊牙,用儘全身力氣念出最後一遍。話音剛落,他忽然覺得手裡的碗變沉了,像是裡麵多了些什麼東西。他正疑惑著,眼角的餘光瞥見碗裡似乎有個影子在動,他猛地想起王嬸說的不能睜眼,可那影子動得越來越明顯,像是有東西在水裡掙紮。
鬼使神差地,林風睜開了眼睛。
碗裡的水不再平靜,正咕嘟咕嘟地冒著泡,像是水開了似的。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從碗底浮了上來,是隻黃鼬,已經死了,身子僵硬地蜷著,毛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最讓人頭皮發麻的是它的眼睛,圓溜溜的,沒有一絲神采,卻像是帶著鉤子,直勾勾地盯著林風的臉。
林風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手裡的碗“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井水混著紅絲流出來,那隻死黃鼬躺在碎瓷片中間,眼睛還是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你回頭了?!”王嬸的聲音從屋裡衝出來,帶著驚慌和憤怒。
林風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轉過身來,正對著那隻死黃鼬。他想說話,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隻能發出“嗬嗬”的聲音。院子裡的月光忽然暗了下去,像是被什麼東西遮住了,周圍的空氣變得粘稠而冰冷,他仿佛聽見無數細碎的腳步聲,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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