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尚未停穩,第三節車廂底已鑽出一個人——沈清墨。
他穿日軍列兵製服,鋼盔壓到眉下,左手提一隻空藥箱,箱底是活動的,裝著十二枚“忍冬霧三號”。
他貓腰沿車側疾走,每經一扇通氣窗,便彈開藥箱暗格,投一枚銀管進去——銀管落地,無聲無息,卻在十息後冒出淡黃煙霧,像有無數條小蛇順著車廂縫隙遊走。
第七節時,他忽然停住——車廂裡傳出一聲極輕的童音,像小貓嗚咽。
沈清墨眉心一跳,那節車廂標著“雜物”,門卻從外反鎖。
他貼窗,借著車頂漏下的微光,看見裡麵擠著三十來個孩子,最大的不過十二三,最小的才及腰,皆被麻繩捆了手腳,嘴塞破布。
孩子身邊,堆著一隻隻木箱,箱角刷著“昭和”年號——那是日軍隨軍“科研班”從故宮劫出的“樣件”,準備押往天津港,再船運本土。
沈清墨咬肌鼓起,右手摸向腰間,卻觸到冰涼的扇骨——蘇硯舟的折扇不知何時插在他皮帶裡,扇頭刻著一行小字:“童無辜,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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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氣,改摸向藥箱底層,取出一枚綠色蠟丸——“忍冬霧·解”,含在舌下,隨即拉開車門,閃身而入。
車廂內,煙霧已起,孩子們被嗆得眼淚直流,卻因嘴被塞住,哭不出聲。
沈清墨蹲身,扇骨挑斷麻繩,把“解”藥丸逐一塞入孩子舌下,動作快而穩,像一台精準的織機。
最後一粒藥給出,他抬手,衝車頂比了個手勢——兩指並攏,斜斜一劃,像刀抹喉,卻是“反向”——救人,不殺。
車外,沈清禾伏在暗溝,看見手勢,立刻從鼠洞裡抽出一根空心葦稈,稈內塞著“忍冬霧·迷”,專對成人。
她含住葦稈,輕輕一吹——淡黃煙霧順著車底縫隙鑽入,像無數條柔軟的手指,悄悄捂住日軍押運兵的口鼻。
十息後,車廂外傳來重物倒地聲,像麻袋摔煤堆。
沈清墨推門,月光瀉入,照在他臉上——那是一張與沈清禾七分相似卻更鋒利的臉,眉骨如刀,唇薄如刃,此刻卻帶著極溫柔的笑。
“彆怕,”他對孩子們說,“哥哥帶你們回家。”
他解下鋼盔,露出左額一道月牙疤——那是濟南慘案夜晚,母親用身體替他擋彈片留下的印記。
疤在月光下泛著淡白,像一彎將滿的月,照著他彎腰抱起最小的孩子,像抱起七年前沒能救下的自己。
信號塔上,蘇硯舟已布好最後一根魚線——線一端纏在塔身主梁,另一端係著一枚“忍冬霧三號”,懸在悶罐車車頂正上方。
他抬眼,望見沈清墨抱著孩子走出車廂,眉梢微挑,像看見一場遲到的雪落在舊傷口上。
他收扇,薄刃彈出,在魚線上一劃——“崩!”
魚線斷,銀管墜落,砸在車頂,碎成星屑。
淡黃煙霧瞬間爆開,像一朵巨大的忍冬花,在月光下綻放到極致,又迅速凋零。
煙霧中,蘇硯舟滑下塔身,黑影掠過鐵軌,掠過車廂,掠過倒地的日軍,像一柄無人察覺的冷刃,悄悄回到沈清禾身側。
兩人對視,無需言語——塔已倒,車已停,人已救,國寶尚在。
接下來,隻剩最後一步:把孩子們和文物,一起送出黑夜的北平。
遠處,傳來一聲極輕的口哨——三短一長,是沈清墨。
沈清禾抬頭,看見哥哥站在第七節車廂門口,懷裡抱著熟睡的孩子,背後襯著將墜的月,像一株開滿白花的忍冬樹。
她忽然想起父親在世時說過的一句話——“毒與刃,同出一脈:毒是慢火,刃是快刀;一個救人,一個護國;火先暖,刀後亮,暖亮交疊,便是人間。”
此刻,人間正以最冷的方式,向他們展開懷抱。
沈清禾深吸一口氣,把剩餘銀管全部插入鼠洞,拉斷火折,點燃忍冬枯葉——“轟!”
土丘掀起一團悶雷,雷光裡,淡黃煙霧被撕成碎片,像一場提前到來的霜降,輕輕覆在舊京的傷口上。
雷聲中,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與蘇硯舟同步——一半在胸腔,一半在塔影裡,一半毒,一半刃,一半救人,一半殺伐。
而遠處,北平城牆的輪廓正漸漸亮起第一縷灰白——天,將亮未亮;毒花,已開未謝;雪刃,已出鞘,尚未飲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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