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這一切,他抬眼,看見車廂外,妹妹正抱著最小的孩子,孩子睜著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沈清墨伸手,在孩子發頂揉了揉,掌心沾到草屑與月光,涼而軟。
“走吧,”他說,“回家。”
鷹風箏在西北方向低空盤旋,銅鈴聲響在風裡,像一條看不見的繩,牽著三十六個孩子,也牽著舊京最後的體麵。
沈清禾走在最前,藤箱已空,卻背得比來時更沉——箱裡裝著孩子們脫下的破鞋,鞋底沾著煤渣、血漬與淚,她要帶它們出城,讓每一寸苦難都有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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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硯舟殿後,折扇半開,扇麵墨梅被月光洗得發亮,像一麵小小的旗,旗上卻沾著敵人的指印。
他每走十步,便暗中折斷一根路邊枯枝,斷口朝外——那是留給後續兄弟的記號:“此路可行,勿疑。”
走到第三處記號時,他忽然停步,側耳——風裡,傳來另一種鈴聲:沉悶,雜亂,帶著鐵與犬的喘息——日軍追兵,已至。
沈清禾也聽見了,她抬手,孩子們立刻蹲進半人高的枯草,像一群受驚的鵪鶉。
銅鈴驟停,鷹風箏失去牽引,被風卷得更高,在夜空裡翻了個身,竟直直朝追兵方向飄去。
蘇硯舟低罵一句,折扇“啪”地合攏,扇骨刃片彈出,他反手扣住,像扣住最後一枚籌碼。
沈清墨卻笑了,月牙疤在月光下閃出冷白。
“鷹不能落敵手。”他說,隨即彎腰,從地上拾起一塊碎石,揚手——“嗖!”
碎石破空,精準擊中鷹風箏竹骨主乾。
“哢嚓!”
竹骨斷裂,風箏歪斜,銅鈴驟啞,像被掐住脖子的鳥,一頭栽進遠處排水渠,再無動靜。
幾乎同一瞬,沈清禾從袖口摸出最後一支“忍冬霧”——四號,無色,無味,專對犬。
她拔開蠟塞,將藥液沿地麵緩緩倒成一條細線,像給土地縫一道看不見的傷口。
藥液滲入草根,片刻,追兵最前頭的狼青軍犬突然刹住,鼻翼狂抽,卻再不敢向前——它聞到了母親子宮的味道:溫暖,安全,卻永遠回不去。
犬身後,日軍騎兵勒馬,馬匹嘶鳴,鐵蹄跺地,卻跺不散那股突如其來的哀慟。
趁這空隙,沈清禾揮手,孩子們起身,貓腰鑽進排水渠暗洞——洞口早被啞婆用豆汁渣與乾草掩住,外人看去,隻是一堆無關緊要的郊野垃圾。
一個、兩個、三個……
最後一個孩子鑽入時,月亮正好被雲吞沒,天地陷入短暫失明。
沈清禾卻站在洞口,沒有立刻下去,她回頭,望向數十步外——蘇硯舟與哥哥並肩而立,背對黑暗,麵向追兵,像兩株被夜風吹散的忍冬,一毒一刃,即將同時迎向最冷的霜。
風驟緊,雲破月出,鐵蹄聲再次響起,卻比先前遲疑——狼青犬已伏地,發出低低嗚咽,像替敵人提前哭喪。
蘇硯舟抬手,折扇展開,扇麵墨梅被月光照得血紅,他輕聲道:“沈副隊,帶孩子們走。”
沈清墨側目,月牙疤在暗影裡彎成刀背。
“你呢?”
“我斷後。”
“兩個人,斷得乾淨。”
蘇硯舟笑,聲音低而清,像雪落銅盤:“毒花已開,雪刃未飲血,豈非憾事?”
沈清墨不再勸,抬手,在對方肩上一按——那按極重,像把整座北平的重量,都按進這一掌。
“活著回。”他說。
“一定。”蘇硯舟答。
兩人同時轉身,背對背——一個走向洞口,一個走向追兵;一個懷裡抱著三十六個孩子,一個袖裡藏著七枚封喉針。
月光下,兩道影子被拉得極長,像兩柄即將交錯的刃,在舊京殘破的胸膛上,劃出最後的十字。
而遠處,忍冬的枯枝被風搖得“沙沙”響,像無數細小的掌聲,為這場尚未落幕的離彆,提前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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