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門關的夜風,帶著沙礫和未散儘的鐵鏽味,刮過新立的“楚”字大旗,旗麵獵獵,像一頭躁動不安的猛獸在低吼。
堡壘大堂內,火把將楚驍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投在粗糙的石壁上,晃動如鬼魅。那方明黃絹帛被他隨意扔在鋪著地圖的桌案上,像一塊灼人的炭。
底下站著的將領們,呼吸都重了幾分,目光在那絹帛和楚驍冷硬的側臉之間來回移動。陛下密詔,鎮北都督,總攬軍政,先斬後奏……每一個字都砸得人心頭狂跳。這已不是簡單的功過之爭,這是一把被硬塞進手裡的、滾燙的、足以撬動整個北疆格局的權柄,也是一個隨時可能引爆的炸藥桶。
“將軍。”那虯髯副將喉結滾動,聲音乾澀,“這……陛下這是。”
“這是要咱們當釘子,當攪屎棍,當堵槍眼的。”楚驍頭也不抬,手指點在地圖上野狼原的位置,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晚吃什麼,“釘死在北狄和可能南下的漠北王之間。攪亂北疆這潭水,讓所有人都不得安生。最後,堵住所有想從北邊捅向京城的槍眼。”
他抬起眼,掃過眾人:“怎麼?怕了?”
“怕個鳥!”虯髯副將猛地一捶胸口,“陛下給了名分,弟兄們就能放開了乾!狄狗來了殺狄狗,漠北王來了揍他娘的!”
“對!乾他娘的!”幾個年輕氣盛的將領立刻附和,熱血上湧。
那年長的校尉卻依舊眉頭緊鎖:“將軍,聖意雖明,然漠北王勢大,朝廷態度曖昧,我等雖據五十城,然根基未穩,錢糧兵甲俱缺,雙線開戰,恐……”
“誰說要雙線開戰?”楚驍打斷他,嘴角扯起一絲冷嘲,“咱們現在是朝廷親封的鎮北都督,守土有責。北狄是寇,來犯則擊。至於漠北王……”他手指重重敲在漠北方向,“他現在是反賊,朝廷欽犯。可他若‘好心’派兵來幫咱們‘協防’北狄,咱們是接,還是不接?”
眾將一愣。
楚驍冷笑:“接!為什麼不敢接?他敢派,老子就敢要!要他的兵,要他的糧,要他的甲胄!吃了他的,用了他的,轉過頭,老子還是朝廷的鎮北都督!他趙元庚想拿大義名分壓我?想把我當槍使?那就看看,到底誰玩死誰!”
他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狂野的算計光芒:“給野狼原送信的人派出去了?”
“已經挑了最快的馬,最好的騎手。”親兵隊長回道。
“很好。”楚驍點頭,“再派人,多派幾路,散出去。往東,往南,往所有可能有人的地方去。就一句話:玉門關大捷,收複五十城,楚都督奉旨鎮邊,招攬流民,分發田地,招募勇壯!告訴那些被狄人趕出家門的、活不下去的,這裡有的是地,有的是報仇的機會!隻要他們敢來,敢拿起刀槍!”
他目光灼灼,看向那年長校尉:“老王,你負責安置流民,編練新兵。規矩照舊,敢鬨事的,剁了喂狗。有手藝的匠人,尤其是會打鐵、會治傷的,給雙份口糧!”
“是!”王校尉精神一振,躬身領命。
“老胡,”他又看向那虯髯副將,“帶你的人,把各城庫房、狄人丟下的營地,給老子刮地三尺!糧食、鐵料、皮革、藥材,哪怕是一根有用的箭頭,全給老子搜羅起來!誰敢私藏,軍法從事!”
“得令!”虯髯副將吼聲如雷。
“其餘人等,加固城防,整訓士卒,哨探放出百裡!我要知道野狼原狄人放個屁是啥味兒,也要知道南邊來的路上,有沒有打著彆的旗號的兵馬!”
一道道命令清晰冷硬地發出,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意味。將領們轟然應諾,方才那一點疑慮和擔憂,迅速被這股強硬的氣勢碾碎,轉化為沸騰的戰意和執行力。眾人快步離去,大堂內很快隻剩下楚驍和幾個親衛。
楚驍獨自站在地圖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方絹帛上冰冷的璽印。
“陛下啊陛下,”他低聲自語,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光,“你這道詔書,是救命稻草,也是催命符。是把刀,也是鎖鏈……不過,正好。”
他攥緊了絹帛,指節發白。
“這亂世,老子來了。”
千裡之外,潼關。
雄關漫道,依山傍河,城高池深。關牆之上,“李”字將旗與朝廷龍旗並列,在夾雜著黃河水汽的寒風中舒展。披甲執銳的兵士密密麻麻布防其上,刀槍的反光冷冽刺目。
關樓內,炭盆燒得劈啪作響,驅散著初春的濕寒。
鎮西將軍李衛並未安坐,而是同樣站在一幅軍事地圖前。他年約四旬,麵容沉毅,風霜之色浸入眉宇,一身常服也掩不住久經沙場的悍厲之氣。他聽著麾下參軍彙報軍情,眉頭越皺越緊。
“漠北叛軍前鋒已抵薊州城下,薊州總兵劉武閉門不戰,叛軍連日罵陣,並分兵劫掠周邊村鎮,氣焰囂張。”
“劉武……”李衛手指點著薊州位置,“他是忠是奸?”
參軍搖頭:“探報紛雜,有說劉總兵誓死報國,有說其暗中與叛軍使者往來。但其至今未開城投降,亦未出兵迎戰,隻是固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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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牆觀望,首鼠兩端!”李衛冷哼一聲,“王爺那邊呢?主力動向如何?”
“漠北王主力仍在鷹揚川大營,似在整頓兵馬,征集糧草,並未急於南下。但其派往各州的勸降使者絡繹不絕,河間、保定等地,恐已暗通款曲。”
李衛麵色凝重。潼關天險,他有三萬精銳,自信可擋趙元庚一時。但若東線州郡皆反,叛軍便可繞過潼關,直撲京畿,屆時他孤守雄關,意義何在?
“朝廷督師人選,定了嗎?”他沉聲問。
參軍麵露難色:“朝會上爭吵不休,互推不休,至今……尚無定論。隻令將軍緊守潼關,不得妄動。”
李衛一拳砸在地圖邊緣,怒道:“緊守!緊守!就知道緊守!坐視叛軍蠶食州郡,動搖根基!朝中諸公,莫非真要等趙元庚兵臨城下,才知刀兵之利嗎?!”
參軍低頭不敢言。
李衛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怒火。他是邊將,深知朝廷猜忌。無令出擊,勝了未必有功,敗了則萬劫不複。
他目光掃過地圖,忽然落在西北角:“玉門關那邊……最近可有消息?北狄是否安分?”
參軍一愣,顯然沒想到主帥會突然問及遙遠的西北邊陲,忙回道:“並無特殊軍情上報。北狄今冬雪大,牲畜折損頗重,開春後小股擾邊或有,大規模入寇應不至於。將軍為何問起此地?”
李衛目光幽深,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不知為何,近日總有些心神不寧。漠北起事,北狄豈會毫無動靜?趙元庚又豈會不惦記他的老鄰居?多派些哨探,往西北方向也放遠些。京裡……謝相府上,可有私信傳來?”
參軍搖頭:“並無。”
李衛沉默片刻,揮揮手:“知道了。繼續加固城防,嚴密監視叛軍動向。東線諸州……若有異動,即刻來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