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繇執笏微躬,沒有管楊定,而是對劉協從容奏道:“陛下明鑒。西涼諸部,向來將強兵驕。勝則一擁而上,敗則四散奔逃。欲破張濟,必先斬其魁首。首腦既失,其軍自潰。”
楊奉、楊定皆不由點頭,他們出身西涼,對此體會最深。
段煨沉吟片刻,補充道:“陛下,張濟軍中,除他本人外,還有一人至關緊要——其侄張繡。此子年紀雖輕,卻善使長槍,有北地槍王的名號,很得張濟信重,常掌親衛。若圖張濟,必連此子一並除去,否則必成後患。”
鐘繇眼中精光一閃,撫須道:“段將軍深知內情,此論甚善。既然如此……欲行此策,需得一餌,誘其離巢。”
“張濟素有劫駕之心,若聞陛下與段將軍生隙,乃至有火並之險,其必以為有機可乘,或願與段將軍共謀‘大事’。”
他略頓一頓,目光轉向段煨:“屆時,便需一位身份足夠、且與楊征東有舊怨之人,佯裝與陛下及楊將軍決裂,欲引外援以自保甚至反戈一擊。”
“如此,張濟方易放下戒備,親赴約見。彼時伏甲齊出,則張濟、張繡可一舉成擒!”
帳內一時寂靜,眾人目光皆落於段煨身上。此計之關鍵,非他莫屬。
劉協嘴角勾起一絲笑意:“鐘卿的意思,是讓段將軍演一出‘負氣出走,聯結外藩’的戲碼,讓那張濟上鉤?”
這就是利用這些西涼軍頭的貪婪心理了,從董卓到李傕郭汜,劫天子已經成了西涼軍的慣用套路,彆管能快活多久,控製天子就是最好的選擇。
“陛下聖明。”鐘繇躬身,“段將軍與楊征東之怨,西涼舊部人儘皆知。此乃天成之局,稍加運作,由不得張濟不信。”
劉協目光轉向段煨:“段將軍,此事關乎大局,須得卿受些委屈。時間緊迫,李傕大軍不日即至,張濟之事必須速決。”
段煨當即抱拳,慨然應道:“陛下放心!為社稷計,為聖駕安,臣縱受千般委屈又何妨?”
當日下午,護駕軍大帳外便上演了一出好戲。楊定當眾怒斥段煨包藏禍心,更召來一名“弘農縣丞”作證,指認有李傕信使出入段營。
劉協佯裝驚疑,雖未深究,卻命段煨即刻移營潼關外“以避嫌疑”。
段煨作勢憤懣不已,痛罵楊定構陷、天子偏信,旋即率領本部人馬悻悻拔寨,向東退去——正是更靠近張濟勢力範圍的方向。
戲已做足,下一步便是那誘敵的書信。鐘繇怕段煨因為言語漏洞導致計謀敗露,便取來段煨平日手書,細細觀摹片刻,便親自提筆仿寫。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一封筆跡、語氣皆與段煨一般無二的書信已然寫成,其中抱怨天子昏聵、楊定構陷,欲聯結張濟共謀“大事”,言辭懇切,毫無破綻。
劉協看得嘖嘖稱奇,脫口讚道:“鐘大夫這筆字,寫得是真有手法!”
一旁司空楊彪解釋道:“陛下有所不知,元常不僅書法冠絕當代,更自創一種‘楷體’,兼有隸書之雍容,又帶金石之銳氣。”
劉協來了興致,隨口道:“哦?若好學,有空也帶來與朕瞧瞧。”
他當年在沛縣,乃是亭長出身。不是說不識字,隻是秦小篆實在是太過複雜,算不上對文學有什麼研究。
如今現在的漢隸倒是容易看懂不少,但若有更簡便好學的,他也不介意學學。
鐘繇寫完信自然忙躬身謙謝:“陛下謬讚,雕蟲小技,不敢稱獨步。若蒙陛下不棄,臣自當儘心。”
……
兩日後,弘農郡治。
張濟正於堂中聽取探馬回報西麵局勢。郭汜身死、天子東進、徐晃嶄露頭角……一連串消息讓他眉頭緊鎖。
他年約四旬,麵色微黑,眼角已有細密紋路,一身戎裝難掩久居上位的威勢。
正思忖間,忽有心腹呈上一封密信,聲稱乃華陰段煨親筆所書。
張濟拆閱,信中儘述被天子猜忌、遭楊定排擠之憤懣,更有邀他共謀劫駕,平分其利之意。
張濟沉吟不語,當即召來侄兒張繡商議。
張繡年輕,約莫二十出頭,下頜留著短須,眼神精亮,行動間透著一股乾練驍勇之氣。他證實道:“叔父,探馬確見段煨麾下人馬後撤潼關,華陰民間亦傳言天子拒不入城,疑其忠心。”
張濟撚著短須,以其軍閥思維忖度:段煨性子剛直,受此大辱,心生怨憤實屬正常。那天子小兒自斷臂膀,亦是蠢材。
思及此處,張濟眼中貪色與疑慮交織,最終前者占了上風。
把事情原委說出之後,他看向張繡:“你親選一千精騎,隨我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