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廟外風雪的呼嘯聲與廟內篝火的劈啪聲中，緩緩地流逝。
破廟內的氣氛，發生了一種奇妙的轉變。先前那種單純的、打了勝仗的狂歡與喜悅，逐漸被一種混雜著好奇、敬畏與期待的、更為複雜的情緒所取代。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聚焦在了廟門口那幾口正冒著騰騰熱氣的大鐵鍋上，以及那個正有條不紊、神情專注地指揮著整個流程的年輕身影上。
在他們眼中，顧昭正在進行的行為，已經近乎於一種玄奧的煉金術。他將那些黑乎乎的、幾乎無法引燃的“廢藥”，倒進水中熬煮，然後通過一係列他們完全無法理解的過濾、冷卻與再加熱的程序，仿佛真的在點石成金。
孫元化早已拋棄了自己飽讀詩書的文士身份，像一個最虔誠的學徒，寸步不離地守在顧昭身邊。他的雙眼布滿了血絲，卻閃爍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光芒。他時而幫助顧昭觀察鍋中溶液的顏色變化，時而親自動手去撈取那些重新凝結出的、細碎如鹽霜般的硝石結晶，每一個步驟都小心翼翼，仿佛在參與一場神聖的儀式。
而王五、石鐵生等一眾士兵，也早已忘記了疲憊，自發地組織起來，有的負責添柴燒火，有的負責鑿冰化水，有的則在顧昭的指導下，用乾淨的布匹，將過濾出來的、濕漉漉的硫磺與木炭殘渣，放在篝火旁小心翼翼地烘乾。
整個過程，持續了將近三個時辰。
當夜幕已經深沉，廟外的風雪也漸漸平息下來時，顧昭終於成功地獲得了他想要的東西。
在幾塊乾淨的油布上，攤放著兩種全新的“物料”。一種是經過反複提純、結晶後析出的、顏色潔白細膩、如同精鹽一般的硝石粉末；另一種，則是將烘乾後的硫磺、木炭殘渣，與新砍伐的硬木燒製成的、最優質的木炭粉，按照一個全新的、由顧昭親自定製的比例，重新混合研磨後的黑火藥主體。
最後，在所有人的屏息注視下，顧昭親自將提純後的硝石，以一種極為精確的比例，緩緩地倒入黑火藥主體之中，並指揮士兵們用繳獲的石磨，進行了最後一次、也是最關鍵的一次精細研磨。
最終呈現在眾人麵前的，是與之前繳獲的那些粗劣火藥截然不同的、一種全新的造物。它的顏色更深，呈現出一種純粹的、如同黑曜石粉末般的深邃黑色；它的質地也更為細膩，當顧昭將其撚在指尖時，甚至能感受到一種絲綢般的順滑質感。
然而，外表的改變，遠不及它內在威力的萬分之一。
“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
顧昭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他讓士兵們清空了廟門前的一片雪地，然後小心翼翼地取了一小撮顏色發黃、顆粒粗大的舊火藥，放在一塊石板上。隨後，他又取了同樣份量的一小撮新火藥，放在旁邊另一塊石板上。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幾步，緊張地注視著那兩堆不起眼的黑色粉末。
顧昭從篝火中抽出一根燃燒的木枝，先是輕輕地點向了那堆舊火藥。
“噗！”
一聲沉悶的、如同潮濕木柴燃燒時發出的聲音響起，舊火藥被點燃後，並沒有發生爆炸，而是冒出了一股濃烈的、夾雜著刺鼻硫磺味的黃色煙霧，燃燒的速度極為緩慢，最終在石板上留下了一大片黑色的殘渣。
士兵們見狀，臉上都露出了然的神色，這種劣質火藥的威力，他們早已司空見慣。
然而，當顧昭將燃燒的木枝，移向另一塊石板，在那根火紅的木炭即將觸及那堆精製新火藥的瞬間，天地間的色彩與聲音，仿佛都被剝奪了。
“轟——！！！”
一聲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清脆而又猛烈的爆響，如同晴天霹靂般在眾人耳邊炸開！
一團耀眼奪目的、橘紅色的火光，瞬間從石板上爆發而出，那熾熱的光芒，甚至刺得人睜不開眼睛！緊接著，一股強勁的氣浪混合著滾滾的白煙，向四周猛地擴散開來，將地上的積雪都吹起了一層！
整個過程，快到極致，也狂暴到極致！
當火光散儘，眾人再定睛看去時，那塊石板上乾乾淨淨，除了幾道被高溫灼燒過的痕跡之外，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殘渣！
整個破廟內外，陷入了長達數個呼吸的、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截然不同的、天差地彆般的威力，徹底驚呆了。他們張大了嘴巴，瞪圓了眼睛，如同看到了神龍降世一般，大腦一片空白。
“我的娘啊……”
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夢囈般的呻吟，瞬間打破了沉寂。
下一刻，山崩海嘯般的、壓抑不住的巨大歡呼聲，衝天而起！
“成功了！成功了！”
“神藥！這是天神賜下的神藥啊！”
士兵們激動得又蹦又跳，互相擁抱著，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著心中的震撼與狂喜。他們看向顧昭的眼神，已經不再是看待一位受人尊敬的長官，而是如同看待一尊行走在人間的神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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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顧昭的臉上，卻並沒有太多的激動。他知道，這僅僅是開始。
他沒有停歇，轉身走向了早已被驚得目瞪口呆的石鐵生。
“鐵生，彆傻站著了，輪到你乾活了。”顧昭的聲音，將石鐵生從震撼中喚醒，“用那些繳獲的後金兵器，還有大車上的鐵料，給我連夜打製幾個拳頭大小、四四方方、能夠密封的鐵盒子，記住，鐵皮要厚，接縫要嚴密！”
“啊？哦！好！好的大人！”石鐵生猛地回過神來，雖然不明白顧昭要做什麼，但他立刻如同領了聖旨一般，帶著幾個會些鐵匠活的夥計，就在廟內的篝火旁，叮叮當當地忙活了起來。
憑借著精湛的手藝和充足的材料，天亮之前，五個沉甸甸的、表麵還帶著鍛打痕跡的鐵盒子，便被送到了顧昭的麵前。
顧昭親自上手，指導著幾名心細的士兵，將那些威力巨大的新火藥，小心翼翼地、一層一層地夯實，裝入鐵盒之中，最後從預留的小孔中，穿入一根用火藥浸泡過的、特製的麻繩作為引線。
這，就是這個時代，最簡易、最原始，卻也足以讓任何血肉之軀為之戰栗的——定向炸藥包！或者說，是手榴彈的雛形。
當最後一個鐵盒子被封裝完畢，石鐵生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與好奇，他伸出粗糙的大手，如同撫摸一件絕世珍寶一般，輕輕地摩挲著那冰冷而又堅硬的鐵盒子，聲音顫抖地問道：
“大人……這……這東西，真的……真的能炸開黑山堡的城門嗎？”
他的問題，也問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他們都期盼地看著顧昭，希望從他口中，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顧昭的目光，越過眾人的肩膀，望向了廟外那被晨曦染成一片金色的、遙遠的北方。在那裡，黑山堡的輪廓，在他們的想象中若隱若現。
他緩緩地收回目光，拍了拍石鐵生厚實的肩膀，聲音低沉，卻又帶著一種足以洞穿人心的力量。
“它不能。”
這個否定的答案，讓所有人都是一愣。
然而，顧昭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們的血液，在瞬間燃燒沸騰！
“但是，”顧昭的聲音中，充滿了無與倫比的堅定與豪情，“它能炸開我們所有人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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