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悅與自豪的情緒如同上好的美酒在鎮北營的每一個角落裡持續發酵了整整一天一夜。
即便是到了第二天,那些剛剛換裝了“顧氏鋼刀”的士兵們,依然會時不時地將那柄泛著幽幽青光的利刃抽出半寸,看著那光滑如鏡的刀身倒映出自己激動的臉龐,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將其還入鞘中,仿佛那不是一柄刀而是自己失而複得的靈魂。
工匠們挺直了腰杆軍戶們臉上的愁苦也消散了不少。一種前所未有的、名為“希望”的東西,正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悄然生根發芽。
然而顧昭心中卻始終保持著一絲冷靜的警惕。他深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鎮北營這幾日熱火朝天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那衝天而起的滾滾黑煙,以及在夜晚,那如同火山噴發般、將半邊天際都映得通紅的熊熊火光,即便是在數裡之外的青山堡城樓上恐怕也清晰可見。
這頭沉睡的雄獅,一旦發出了足以震動山林的咆哮,那麼隨之而來的必然是那些被驚擾的、嗅到了血腥與利益味道的鬣狗。
果不其然,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這天下午就在士兵們進行著日常操練,工匠們則在顧昭的指導下開始嘗試對高爐進行一些細節改良的時候,營地外圍的哨兵神色緊張地飛奔而來。
“報——!大人!青山堡的錢百戶,帶著一隊親兵正朝我們這邊來了!”
此言一出整個營地那熱火朝天的氣氛,仿佛被瞬間澆上了一盆冰水驟然冷卻了下來。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住了,他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那個正站在高爐圖紙前,沉靜如山的身影。
錢德勝,青山堡百戶,也是顧昭名義上的頂頭上司。此人是世襲的武官在青山堡這片地界上早已是根深蒂固的地頭蛇。其為人心胸狹隘、貪婪成性,尤其擅長克扣軍餉、欺壓下屬,整個青山堡從上到下無不深受其害。
顧昭緩緩抬起頭,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隻是將手中的圖紙卷起遞給了旁邊的石鐵生,然後用一種平靜無波的聲音,對眾人說道:“所有人,各司其職,照常行事。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多言。王五,把那幾樣‘東西’準備好。”
安排完畢,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甲,臉上瞬間便堆起了一副謙卑而又恭順的笑容,快步朝著營地入口的方向迎了過去。
很快,一隊衣甲鮮亮、氣勢洶洶的騎兵,便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為首一人正是滿麵油光、身材臃腫的錢百戶。他騎在一匹高大的蒙古馬上,居高臨下地,用那雙被肥肉擠得隻剩下一條縫的小眼睛,審視著眼前這片讓他感到無比陌生的屯田區。
然而當他策馬走進營地,徹底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時,他臉上那副標準的、用來應付下屬的虛偽笑容,就如同冬日裡被潑上冷水的滾油一般,迅速地凝固、僵硬了。
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絲難以掩飾的、混合著極度震驚與濃烈貪婪的複雜光芒。
預想中那片破敗荒涼、軍戶們麵帶菜色、士兵們無精打采的景象,完全沒有出現!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被規劃得井井有條、煥然一新的營地。地麵被打掃得乾乾淨淨,士兵們雖然衣甲破舊,但一個個精神飽滿,正在校場上進行著有條不紊的隊列訓練。而不遠處,那座高聳的、造型古怪的土製高爐,以及周圍堆積如山的煤炭、礦石與爐渣,更是如同一個無聲的巨人散發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充滿了力量感的工業氣息!
這……這還是那個被他當作垃圾一樣,扔出來自生自滅的鎮北營嗎?這分明就是一個正在蓬勃發展的、獨立的軍事與工業王國!
一股強烈的、被冒犯了的權威感,以及一種近乎本能的、想要將這一切都據為己有的貪念,瞬間衝上了錢百戶的心頭。
“咳哼!”他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打破了現場有些尷尬的寂靜,用一種興師問罪的、尖銳的語調質問道:“顧小旗!你們這是在搞什麼名堂?弄得這方圓幾裡,整日裡烏煙瘴氣,火光衝天!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裡走了水失火)!千戶大人要是問起來,我這張老臉,該往哪裡擱啊!”
話音未落,顧昭早已滿臉堆笑地跑到了他的馬前,深深地作了一個揖,那副卑微的姿態與他平日裡在營中沉穩威嚴的形象判若兩人。
“哎喲!錢大人!您瞧您說的,是什麼風把您這尊大佛給吹來了?快請!快請!您可真是誤會了,天大的誤會啊!”
顧昭一邊點頭哈腰地請他下馬,一邊轉身對著後麵大聲喊道:“王五,還愣著乾什麼?快把咱們孝敬給錢大人的‘心意’,給抬上來!”
說著,他親自牽過錢百戶的馬韁繩,臉上露出一副既諂媚又帶著幾分委屈的表情,低聲解釋道:“大人您是知道的,我們鎮北營分到的這片地,它……它就是塊石頭地,實在是打不出多少糧食來啊!兄弟們都要餓肚子,卑職這也是實在是沒辦法了,才想著,領著大家夥兒,開個小爐子自己打點粗鐵,做些農具什麼的,拿到集市上好歹能換點嚼穀不至於餓死不是?”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他一邊說,王五已經帶著兩個士兵抬著幾塊用草繩捆紮好的、灰撲撲的鐵錠,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
“都是些上不得台麵的玩意兒,”顧昭指著那些鐵錠,滿臉羞愧地說道,“一些粗鐵疙瘩,勞煩您親自跑一趟還驚動了您的大駕,卑職這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啊!”
錢百戶斜眼瞥了一眼那幾塊鐵錠,他不動聲色地從馬上下來狀似隨意地,用腳尖踢了踢其中一塊。那沉悶的撞擊聲,以及鐵錠的重量感,讓他那雙小眼睛裡閃過了一絲精光。
他彎下腰故作費力地抱起其中一塊在手裡掂了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