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這座屹立於遼西走廊最南端的堅城,如同一枚定海神針,牢牢地扼守著通往山海關的咽喉要道。它不僅是大明在關外最重要的軍事堡壘,更是薊遼督師袁崇煥坐鎮中樞、統禦全局的帥府所在。
夜色已深,督師帥帳之內,依舊燈火通明。
巨大的牛皮地圖鋪滿了整張帥案,上麵密密麻麻地標注著敵我雙方的兵力部署與防區劃分,每一筆朱砂,都牽動著數萬人的生死與大明的國運。袁崇煥身著一件家常的青布長衫,正對著地圖凝神沉思,雙眉緊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刻滿了揮之不去的憂慮與疲憊。
就在此時,帳外傳來一陣急促而又有力的腳步聲。
“報!督師!廣寧八百裡加急軍報!”
一名親兵高舉著一卷用火漆密封的公文,快步而入,單膝跪地。
袁崇煥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廣寧?顧昭的鎮北軍不是才剛到那裡,準備和祖大壽進行聯合軍演嗎?怎麼會突然有八百裡加急的軍報?難道是出了什麼變故?
他心中一緊,立刻接過軍報,撕開火漆,迅速展開。
燈火之下,袁崇煥的目光,從最初的疑惑,到中段的震驚,再到最後的……難以置信的狂喜!
隻見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握著軍報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雙總是充滿了憂思的眼睛裡,此刻正綻放出一種久違的、明亮得驚人的光彩!
“好!好!好啊!”
他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竟是抑製不住地在帳內來回踱步,口中連聲稱讚:“這個顧昭!這個鎮北軍!本督終究還是小看了他們!區區五千新軍,在野戰之中,正麵硬撼後金三千精銳,臨危不亂,應對得當,竟能取得如此大捷!雖是慘勝,卻打出了我大明朝的軍威!打出了我關寧軍……不,是我大明新軍的赫赫神威!”
捷報中所描述的“遭遇戰”,情節合理,邏輯自洽。鎮北軍在處於絕對劣勢的情況下,憑借著頑強的鬥誌和犀利的火器,付出“慘重代價”後擊潰強敵,這不僅沒有讓袁崇煥懷疑,反而更讓他對這支京營新軍的戰鬥意誌與韌性,感到了由衷的震撼與欣賞。
尤其是顧昭在捷報結尾處,對祖大壽“未能及時支援”表示“理解”和“遺憾”的措辭,更是讓袁崇煥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個年輕人,不僅能打仗,還懂得顧全大局,不居功,不諉過,是個難得的將才!
然而,袁崇煥臉上的笑容,並沒有持續太久。
就在他沉浸於這份意外的大捷所帶來的喜悅中時,帳簾被再一次掀開。這一次,走進來的,是他的心腹愛將,前鋒總兵趙率教。
趙率教的臉色,陰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他屏退了左右,快步走到袁崇煥麵前,從懷中取出另一封同樣用火漆密封的信函,雙手奉上,聲音低沉而凝重:“督師,這是鎮北軍指揮使顧昭,派心腹親衛,繞過所有驛站,星夜馳騁,直送到末將手中的……一份密呈。”
袁崇煥臉上的笑容,緩緩凝固了。他從趙率教那前所未有的嚴肅神情中,嗅到了一絲極度危險的氣息。
他接過那封沉甸甸的密信,拆開。信中的內容,不過寥寥數語,謙卑恭順,將姿態放得極低。但當他的目光,落在那封信附帶的、那份蓋著祖家私印、筆跡熟悉、內容卻讓他亡魂皆冒的“附件”之上時……
“啪嚓——!!!”
一聲脆響,袁崇煥身旁案幾上的一隻青瓷茶杯,被他用一種雷霆萬鈞之勢,狠狠地揮掃在地,瞬間摔得粉身碎骨!
“祖—大—壽—!!!”
一聲壓抑到了極致的、如同受傷猛虎般的咆哮,從袁崇煥的喉嚨深處迸發出來!他那張剛剛還洋溢著喜悅的臉,此刻已經因為極度的憤怒而扭曲,青筋暴起,雙目赤紅,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滔天殺氣!
他將那份罪證狠狠地拍在桌上,每一個字,都仿佛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國難當頭,國難當頭啊!他身為朝廷倚重的遼東總兵,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竟敢……竟敢私通建奴!勾結韃虜,謀害同袍!此獠不殺,天理何在?!國法何存?!”
這一刻的袁崇煥,不再是那個運籌帷幄的薊遼督師,而是一個被最信任的部下,從背後捅了最致命一刀的、心碎欲絕的統帥。那封輕飄飄的信紙,此刻在他的眼中,卻比整個遼東的失陷,還要讓他感到痛心與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