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寧城外的那一場血戰,雖然在顧昭與袁崇煥的刻意“冷處理”之下,並未卷起滔天的輿論波瀾,但其所產生的深遠影響,卻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一塊巨石,正以一種無聲而又迅猛的方式,蕩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深刻地改變著遼西,乃至整個關外戰場的微妙生態。
對於青山堡的鎮北軍來說,日子似乎又恢複了往常的平靜。除了陣亡將士的撫恤工作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以及從廣寧戰場上繳獲的大批戰馬與甲胄,讓全軍的裝備水平得到了質的飛躍之外,似乎一切都沒有太大的變化。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一場看不見的暗流,正在高層之間洶湧。顧昭大人送出去的那兩份截然不同的“捷報”,究竟會換來怎樣的結果,就像一柄懸在每個人頭頂的劍,充滿了未知與不確定性。
這份等待,並沒有持續太久。
就在廣寧之戰結束後的第五天,一騎快馬,打著薊遼督師袁崇煥的帥旗,卷著一路風塵,如同一支離弦之箭般,直接衝入了青山堡的營門。信使翻身下馬,顧不上擦拭滿臉的汗水與灰塵,便高舉著一卷由明黃綢緞包裹、蓋著督師府大印的公文,高聲喊道:“薊遼督師令!鎮北軍指揮使顧昭,即刻接令!”
中軍大帳之內,顧昭從那名風塵仆仆的信使手中,鄭重地接過了這份沉甸甸的任命狀。
當著孫元化和王五等一眾核心將領的麵,他緩緩地展開了那份散發著淡淡墨香的公文。上好的宣紙之上,是用蒼勁有力的館閣體,書寫著的一行行足以改變無數人命運的文字。
而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任命的核心內容之上時,即便是心性沉穩如孫元化,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王五更是瞪圓了眼睛,先是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然後爆發出了一陣狂喜的、近乎於呐喊的歡呼:“寧遠衛守備!大人!您被火線提拔為寧遠衛守備了!我的老天爺啊!這可是督師大人的嫡係部隊,是拱衛寧遠核心的要職啊!”
是的,任命狀上寫得清清楚楚:
茲有青山堡鎮北軍指揮使顧昭,於廣寧城外,臨危不亂,奮勇退敵,厥功至偉。特此擢升為“寧遠衛守備”,官秩正四品。即日起,鎮北軍全體官兵,儘數劃歸寧遠衛戰鬥序列,負責拱衛寧遠城西翼防區,糧餉軍械,皆由督師府按雙倍之數,優先撥付!
這份任命狀,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它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升官,更是袁崇煥對顧昭那份“燙手的山芋”所做出的、一份厚重無比的“回禮”!
孫元化看著顧昭,眼神中充滿了複雜而又敬佩的光芒,他緩緩地為眾人解讀著這份任命背後,那三層深遠的政治含義:
“首先,這是巨大的信任與提拔。寧遠,是督師大人的根本所在,其周邊防區的守備官,無一不是督師大人最信任的心腹之人。大人以京營新軍的身份,直接被任命為寧...>>遠衛守備,這等於是一步登天,直接進入了整個關寧軍體係的最核心決策圈!”
“其次,這是一種變相的‘保護’。廣寧衛,是祖家的地盤,經此一役,大人與祖大壽之間,已是貌合神離,勢同水火。督師大人將我們從廣寧這個是非之地直接調離,置於寧遠城下,置於他自己的羽翼庇護之下,就是為了防止祖大壽狗急跳牆,對我們進行報複。從此以後,我們鎮北軍,便是督師大人的親軍,任何人想動我們,都得先掂量掂量督師大人的分量!”
“最後,也是最實際的,糧餉軍械,再次加倍!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督師大人不僅給了我們名分和地位,更給了我們賴以生存和壯大的根本!他這是在告訴我們,隻要我們忠心耿耿,他袁崇煥,就會是我們最堅實的後盾!”
孫元化的分析,鞭辟入裡,讓在場的所有將領都聽得熱血沸騰。他們終於明白了,顧昭大人那近乎於走鋼絲般的驚天謀劃,為他們換來的,是何等豐厚的回報!
而就在這份任命狀抵達青山堡的同一天,另一支長長的、滿載著金銀綢緞、珠寶古玩的車隊,也從廣寧城的方向,浩浩蕩蕩地駛入了青山堡。
領頭之人,是祖大壽的一名心腹參將。他見到了顧昭,姿態放得極低,恭恭敬敬地遞上了禮單,並轉達了祖大壽的原話:“廣寧一戰,皆因末將治軍不嚴,致使軍情泄露,險些釀成大禍,累及顧將軍虎帳。大帥心中有愧,特備薄禮一份,向將軍賠罪。日後,遼西同袍,還望顧將軍多多擔待,你我兩家,當同心協力,共禦外辱。”
看著那份厚得令人咋舌的禮單,聽著那番言辭懇切的“道歉”,顧昭的臉上,平靜無波。
他知道,祖大壽這是怕了。
這位在遼西飛揚跋扈慣了的土皇帝,在意識到袁崇煥不僅沒有處置他,反而將顧昭這頭猛虎調到身邊,委以重任之後,終於徹底明白了眼前的局勢。
他知道,那封足以讓他萬劫不複的信件,一定還有副本,就如同那柄傳說中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正懸在自己的頭頂之上,而握著劍柄的那根絲線,就攥在眼前這個年輕得過分的青年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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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送來的不是禮物,而是“贖金”,是“保護費”。他求的,也不是原諒,而是一種詭異的、心照不宣的“和平”。
顧昭收下了禮物,也微笑著請那位參將轉達了自己對祖總兵的“問候”。
從此以後,在遼西這片土地上,他們之間,將不會再有刀光劍影,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猜忌與恐懼,卻將永遠存在。
……
數日之後,當鎮北軍拔營啟程,準備開赴新的防區時,顧昭獨自一人,最後一次登上了青山堡那飽經風霜的城牆。
北風呼嘯,吹動著他身上嶄新的四品武將袍服,獵獵作響。他手中,緊緊地攥著那份來自寧遠的任命狀,目光,則越過了連綿的丘陵與原野,投向了遙遠的、南方那座雄城的方向。
他知道,從接到這份任命狀的這一刻起,一切,都已經截然不同了。
他不再是那個偏居一隅、默默積蓄力量的“北境孤狼”;他所要麵對的,也不再僅僅是小股的韃虜遊騎和地方將門的勾心鬥角。
他的一隻腳,已經真正地踏入了晚明這個時代,最核心、最殘酷、也最波瀾壯闊的軍事政治漩渦之中。他的舞台,已經從一個偏僻的、被人遺忘的屯堡,擴展到了整個遼東,乃至天下!
他未來的敵人,將是祖大壽這種盤根錯節的軍閥,是朝堂之上那些口蜜腹劍的政客,更是……那位於北方,一手締造了後金這個龐大戰爭機器的,天縱之才。
巧合的是,仿佛是冥冥之中命運的安排。
就在顧昭眺望寧遠的同時,數百裡之外,在後金的都城盛京,那座金碧輝煌的皇宮大殿之內,已經登基為汗的皇太極,同樣正站在一幅巨大的遼東地圖之前。
他的臉色陰沉,絲毫沒有因為剛剛吞並了察哈爾部、統一漠南蒙古而有半點喜悅。他剛剛接到了莽古爾泰兵敗廣寧的詳細戰報,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針,深深地刺痛著他。
“地雷、火炮、排銃……慘勝?不,這是完敗!”
皇太極喃喃自語,他那雙如同深潭般銳利的眼睛裡,閃爍著驚人的寒光。他敏銳地從那份看似“合情合理”的戰報中,嗅到了一絲陰謀與圈套的味道。
他緩緩地伸出手指,那根象征著至高權力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地劃過,最終,重重地、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寧遠”與“青山堡”之間的那片空白區域之上。
兩個同樣雄才大略、同樣深謀遠慮的男人,雖然他們素未謀麵,甚至在此之前,都未曾聽聞過對方的名字。
但是在此刻,他們的目光,卻仿佛跨越了數百裡的空間阻隔,跨越了森嚴的壁壘與敵我之分,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精準地,交彙在了同一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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