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天光未亮。
當那場決定命運的密議,在風雪聲中落下最後一個音節時,一道道最高等級的軍令,便如同離弦之箭,從顧昭的中軍大帳之中,射向了鎮北軍控製下的每一個角落,將他那冰冷而又決絕的意誌,精準地傳遞到了這台龐大戰爭機器的每一個神經末梢。
自這一刻起,偽裝,開始了。動員,也開始了。
第一道軍令,由最可靠的龍騎兵傳令官,頂著尚未停歇的風雪,送往了百裡之外的、鎮北軍的心臟——青山堡。
彼時,剛剛收到顧昭預警而內心憂慮不安的孫元化,在接到這份由顧昭親筆書寫的“死命令”時,他那顆懸著的心,反而徹底地沉靜了下來。他知道,再無退路,唯有向前。
軍令的內容,簡潔、清晰,卻又充滿了不容置喙的、近乎於瘋狂的壓迫感:
“茲令:自即刻起,青山堡格物院及下轄所有工坊,立即暫停一切非戰略物資之生產!所有人力、物力、所有爐火與工時,全部集中,三班輪轉,晝夜不休,隻為生產三樣東西!”
“其一,紙殼定裝彈!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看到足夠我軍五千人,進行至少半個月高強度連續作戰的彈藥儲備!”
“其二,軍用壓縮乾糧!以炒麵、風乾肉乾、蔗糖與精鹽,按格物院研究之最佳配比,壓製成便於攜帶的能量塊!所有婦孺老幼,皆可參與此項!”
“其三,爆炸物!凡格物院已經試製成功之手榴彈、震撼彈、絆索地雷,有多少,便給我造多少!不計成本,不問損耗,極限生產!”
這道命令,就如同一瓢滾油,被猛地澆入了青山堡這座本就高速運轉的巨大熔爐之中,瞬間便使其爆燃沸騰!
整個青山堡,在接到命令的一個時辰之內,便徹底轉變成了一座純粹的、為了戰爭而存在的巨大兵工廠。
曾經用來冶煉民用鐵器的爐火,此刻正全力為鑄造手榴彈的鐵殼而熊熊燃燒,那橘紅色的鐵水,如同奔湧的岩漿,在工匠們布滿汗珠的臉龐上,映照出決然的光。
曾經用來紡紗織布的寬敞廠房,此刻燈火通明,數以千計的婦人,在管事們的指導下,圍坐在一起,她們靈巧的雙手,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將精準計量的火藥與彈丸,包裹進塗蠟的紙殼之中,動作熟練得令人心疼。
就連那些半大的孩子們,也停止了玩鬨,他們小小的身影,穿梭在各個工坊之間,用手推車,吃力地運送著一筐筐的木炭、硝石和成品,稚嫩的臉上,寫滿了與年齡不相符的嚴肅。
空氣中,濃鬱的,不再是飯菜的香氣,而是火藥特有的硫磺味,與鐵水、煤炭混合在一起的、帶著一絲絲腥甜的、屬於工業與戰爭的獨特味道。
爐火徹夜不熄,錘打聲與機器的轟鳴聲連成一片,這裡再沒有白天與黑夜的區彆。每一個人,都如同上緊了發條的零件,精準而又沉默地,在自己的位置上瘋狂運轉。他們或許並不知道千裡之外即將發生的驚天劇變,但他們從顧昭那道不惜一切的軍令中,嗅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緊張氣息。他們隻知道,自己手中的每一顆子彈,每一塊乾糧,都將成為遠方戰場上,自家男人、自家兄弟,活下去的希望!
如果說,青山堡的動員,是隱藏在深山之中、狂暴的內裡;那麼,鎮北軍在寧遠城外的駐地,則將“偽裝”二字,演繹到了極致。
白日裡,這裡一如往常。
鎮北軍的各個營頭,嚴格按照袁崇煥下達的,“各部加強戒備,進行冬季操演”的命令,在指定的區域內,進行著常規的隊列、刺殺和火銃操演。那整齊劃一的號子聲,傳出數裡之遙,引得附近其他關寧軍的眼線,在遠遠觀望了一陣之後,便百無聊賴地離去。在他們看來,這支由流民和潰兵組成的新軍,不過是仗著火器犀利,其操演內容,並無出奇之處。
然而,當夜幕降臨,當所有人都以為這支軍隊已經進入夢鄉時,一場真正殘酷而又致命的訓練,才在無邊的黑暗與風雪中,悄然拉開序幕。
“嘟——”
沒有高亢的號角,隻有特製的、沉悶的銅哨聲,在各個營房外輕輕掠過。
所有士兵,必須在一炷香之內,完成全副武裝的集結!從內襯的皮襖,到外罩的棉甲,從腰間的彈藥盒、水壺,到背上的行軍毯、乾糧袋,再到手中那杆沉重的燧發槍,任何一樣東西的缺漏和延誤,換來的,都是巡查軍官毫不留情的鞭笞!
集結完畢之後,便是長達數個時辰的、全副武裝的夜間急行軍!
在沒過腳踝的積雪之中,在能見度不足十步的黑夜裡,五千人的隊伍,被要求除了沉重的呼吸聲和踩雪的“咯吱”聲外,不能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響。他們需要學會在黑暗中辨彆方向,學會在摔倒後沉默地爬起,學會如何在極度疲憊與嚴寒之中,依舊保持著對武器的絕對掌控。
急行軍的終點,往往是一片陌生的、被大雪覆蓋的野地。而等待他們的,是下一個更加嚴苛的科目——模擬在雪地之中,利用有限的工具,快速構築起足以抵禦騎兵衝擊的臨時工事與射擊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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凍得如同鐵塊一般的土地,讓每一次挖掘,都變得無比艱難。但顧昭的命令是死的,完不成任務的整支隊伍,都會被取消今晚的熱湯供應。
這,就是鎮北軍的“拉練”。一場用疲憊、嚴寒與饑餓,瘋狂壓榨著士兵潛力,將他們鍛造成真正能夠適應任何惡劣環境的鋼鐵戰士的、殘酷的偽裝。
與此同時,一張以後勤總管侯三為核心的、巨大的物資調動網絡,也已經全麵啟動。
一隊隊看似普通的商隊,從四麵八方,向著鎮北軍拉練區域附近,一個個不起眼的秘密集結點彙聚。這些騾馬大車上,裝載的並非是絲綢或瓷器,而是堆積如山的、專門為抵禦嚴寒縫製的加厚冬衣、足夠數千匹戰馬嚼用半個月的精細草料、以及成箱成箱的、為防止在冰雪路麵打滑而預備的馬匹蹄鐵!
這些物資,一部分來自關內的皇商渠道,另一部分,則是在侯三的巧妙運作下,從對後金同樣心懷戒備的蒙古科爾沁部落那裡,用高價換取而來。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顧昭,正在用一種近乎於奢侈的方式,為那場注定艱難的千裡奔襲,打下最堅實的基礎。
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角落,在這台戰爭機器的最頂層,那顆作為中樞的大腦,同樣在以一種極限的方式,飛速地運轉著。
每當夜深人靜,顧昭的中軍大帳,便會迎來一位特殊的客人。
薊州總兵,趙率教。
這位深受袁崇煥信賴?也同樣對朝廷的反應感到心寒的老將,在接到袁崇煥的密信之後,毅然決定,私下裡,以個人的名義,全力協助顧昭。
帳內,巨大的沙盤之上,早已按照最精確的比例,模擬出了從山海關到京師周邊的全部地形。
顧昭、趙率教,以及王五、小石頭等一眾核心軍官,每晚都會圍在沙盤之前,就著昏黃的燈光,用代表著敵我雙方的小旗,進行著一次又一次的、不厭其煩的戰術推演。
“從撫寧衛出發,經盧龍,走喜峰口古道南下,這條路最近,但最容易與建奴的斥候遭遇!”
“我們可以沿著灤河東岸南下,依托河道作為掩護,但一旦河麵封凍,我們將無險可守!”
“沿途的地方衛所,我們不能指望,甚至要防備他們是潛在的敵人!還有那些因為饑荒而嘯聚山林的亂軍,一旦被他們纏上,後果不堪設想!”
……
天氣的影響、糧草的消耗、馬力的極限、可能遭遇的後金偏師、需要繞開的地方城鎮……所有能夠想到的,與想不到的突發情況,都被他們一一擺在台麵之上,反複地爭論、研究,並據此製定出了一套又一套,詳儘到每一個時辰、每一個村莊的應急預案。
這是一場在地圖上進行的、無聲的戰爭。
而鎮北軍,這台剛剛完成了總動員的龐大戰爭機器,已經在這場無聲的戰爭中,將它的刀鋒,悄然磨礪到了最鋒利的狀態。
它安靜地蟄伏在遼西的風雪之中,隻等待著一個信號。
一個足以讓它一躍而起,震驚天下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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