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麵對的,是袁崇煥。
一個將“忠君報國”四個字刻進了骨髓裡,一個有著近乎偏執的自信與驕傲的英雄。
聽完顧昭的話,袁崇煥先是微微一愣,隨即,他竟是仰天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洪亮,震得帳篷頂上的積雪都簌簌落下。
“顧昭啊顧昭,看來這京師的汙濁之氣,已經影響到你了!你何時變得如此膽小多疑了?”
他止住笑,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顧昭的肩膀,眼神中帶著長輩對晚輩的寬慰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你多慮了!”袁崇煥的語氣斬釘截鐵,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自信,“我袁崇煥自領兵以來,所作所為,皆為大明江山社稷!一片忠心,足以昭告日月,天地可鑒!陛下乃是天縱聖明之主,登基以來宵衣旰食,勵精圖治,他豈會分不清忠奸,聽信那些無恥小人的讒言蜚語?”
說到這裡,他的臉上甚至浮現出一絲憧憬。
“明日,陛下必然會召我入平台議事,屆時,我正好可以將後續的平遼方略,以及你顧昭此次的蓋世奇功,一並詳細奏上!我要讓陛知道,他沒有信錯人!我袁崇煥,還有你顧昭,都是他手中最鋒利,也是最忠誠的劍!”
看著袁崇煥那雙燃燒著理想主義火焰的眼睛,顧昭隻覺得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
完了。
他終究還是無法叫醒一個執意裝睡,或者說,是活在自己構築的忠誠高塔裡,不願走出來的人。袁崇煥對自己的忠誠有著絕對的自信,更對崇禎這位他一心效忠的“聖明”君主,抱有著最後,也是最致命的幻想。他無法理解,也不願相信,這世上最能傷人的,從來不是敵人的刀,而是自己人的背叛;最可怕的,也不是戰場上的千軍萬馬,而是禦座之上,那顆被猜疑與恐懼所吞噬的帝王之心。
所有的勸說,在袁崇煥這種近乎頑固的信念麵前,都顯得那麼的蒼白無力。
顧昭沉默了,他知道,再說任何話都已是徒勞。悲劇的序幕已經拉開,他這個唯一的知情者,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主角,一步步,昂首挺胸地走向那個為他精心準備好的刑場。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帳外的風雪聲似乎也變得嗚咽起來。
許久,袁崇煥似乎也察覺到了氣氛的沉重,他歎了口氣,再次拍了拍顧昭的肩膀,語氣放緩了下來,帶著一種托付的意味。
“好了,不說這些了。我走後,城外這幾支勤王之師,人心浮動,你要替我多加彈壓,切勿生出亂子。”
他頓了頓,目光望向帳外漆黑的夜空,眼神變得悠遠而深邃,仿佛穿透了風雪,看到了遙遠的遼東。
“萬一……我是說萬一,”他緩緩地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蕭索,“我若真有什麼不測,關外的防務,遼東的重擔,就都要落在你這個年輕人的身上了!答應我,守好它!”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顧昭的耳邊轟然炸響。
一語成讖。
顧昭猛地抬頭,死死地盯著袁崇煥,他想從對方的臉上看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動搖,可他看到的,依舊是那份屬於英雄的坦蕩與決絕。
他知道,這是最後的托付了。
“督師……”顧昭的喉嚨乾澀,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了兩個字。
“去吧。”袁崇煥揮了揮手,轉過身去,不再看他。
顧昭默默地行了一個軍禮,然後一步一步,沉重地退出了大帳。
當帳簾落下的那一刻,他回頭望去,隻看到那個偉岸而孤獨的背影,在燭火的映照下,顯得如此悲壯。
他知道,明日之後,這個背影,他將再也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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