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山講武堂內,新舊思想的熔爐燒得正旺,將一批批擁有全新戰爭理念的軍官,淬煉成型的同時,一支,僅有數人的秘密小隊,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繁華的京師,向著那片,正被饑荒與戰火所吞噬的、千裡之外的黃土高原,疾馳而去。
他們的任務,隻有一個——找到那股,被朝廷視為心腹大患的流寇主力,並與他們的首領,“闖王”高迎祥,以及那位,在情報中被特意標注出來的年輕闖將,李自成,進行一次,足以改變未來曆史走向的、麵對麵的接觸。
這一次,顧昭派出的使者,並非侯三麾下那些,精於算計、八麵玲瓏的商情司密探。他選擇的,是一個,名叫張承的年輕人。張承,出身陝西延安府,家鄉正是此次大旱的核心地帶。他原本也是一個,快要活不下去的軍戶子弟,輾轉流落至京師,因為一身的勇力,被顧昭選中,加入了西山大營。在慘烈的德勝門之戰中,他作戰悍不畏死,親手斬下了一名後金牛錄的頭顱,立下大功,被破格提拔為哨官。顧昭選擇他,自有深意。他需要一個,既擁有鎮北軍百戰精銳的軍人血性與榮耀,能夠鎮得住場麵,又能夠,真正發自內心地,理解家鄉百姓為何要揭竿而起的痛苦與絕望的人。他需要一座,能夠跨越“官”與“匪”之間鴻溝的,橋梁。而張承,正是,這座獨一無二的橋梁。
半個月後,陝西,澄城縣外。張承,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闖軍大營。一路行來,那觸目驚心的慘狀,比喬五爺情報中所描述的,還要,殘酷百倍。赤地千裡,餓殍遍野,樹皮被剝食殆儘,甚至,出現了人相食的慘劇。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卻是官府緊閉的糧倉,與依舊在四處催逼“遼餉”、“剿餉”的,如狼似虎的差役。在這種背景下,當張承看到那座,雖然衣衫襤褸、武器簡陋,但卻秩序井然、士氣高昂的闖軍大營時,他的心中,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這不是一群烏合之眾。這是一群,被逼到絕境,為了活下去,而爆發出驚人組織力與戰鬥意誌的,饑民軍隊。
憑借著自己那口地道的陝西鄉音,以及身上那股,隻有上過戰場的人,才能辨認出的凜冽殺氣,張承,在經過了層層盤查之後,被帶到了闖軍的中軍大帳。帳內,氣氛,壓抑得,仿佛要滴出水來。主位上,端坐著一個,身材魁梧、麵容威猛的中年漢子,想必,便是自號“闖王”的高迎祥。他的眼中,充滿了,對一切“官”的、毫不掩飾的敵意與殺氣。而在他的下首,則坐著一個,年紀與張承相仿,目光卻如同鷹隼般銳利、沉靜如水的年輕人。他沒有說話,隻是用一種,審視的、充滿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張承。張承知道,這個人,一定就是,李自成!
“你,就是那京師來的,鎮北侯的使者?”高迎祥的聲音,如同沉悶的雷聲,帶著一股,生殺予奪的威壓。“哼!你們這些朝廷的狗官,派人來,無非就是‘招安’、‘剿滅’那兩套!我高迎祥,早就看透了!沒什麼好說的!要打便打,我陝西的漢子,皺一下眉頭,就不算好漢!”
麵對著那撲麵而來的殺氣,張承,卻隻是不卑不亢地,深深一揖。“闖王息怒。”他的聲音,沉穩而有力,沒有絲毫的膽怯。“小子張承,在成為鎮北侯麾下的哨官之前,也是延安府的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軍戶。若不是被侯爺收留,或許今日,早已是路邊的一具餓胔,又或者,就在闖王您的大軍之中,討一條活路。”他抬起頭,目光直視著高迎祥。“我家侯爺差我來前,隻交代了一句話:‘天下饑民,皆是陛下子民,走到今日這一步,非爾等之罪,乃朝廷之過。’我家侯爺,也是從遼東的死人堆裡,一步步爬出來的,他,比誰都懂,百姓的苦,也比誰都懂,饑餓的力量。”
這番話,如同一盆涼水,將高迎祥滿腔的怒火,澆熄了大半。他沒想到,對方派來的,竟然是自己的陝西老鄉,更沒想到,那位傳說中,在北京城下,打得建奴落花流水的鎮北侯,會說出這樣一番,簡直是“大逆不道”,卻又,說到了他們心坎裡的話。帳內的氣氛,出現了一絲,微妙的鬆動。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李自成,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一種,洞察人心的力量。“那,鎮北侯派你來,不為招安,不為剿滅,他,到底想說什麼?”
張承知道,正題,來了。他深吸一口氣,將顧昭交代給他的那三個,足以讓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陽謀”,緩緩道出。
“我家侯爺,願與闖王,立下‘三條約定’。”“第一條:‘劃界而治’!”張承走到那副簡陋的地圖前,用手,在陝西的邊界上,重重地,劃下了一道線。“自今日起,我鎮北侯承諾,西山大營所屬兵馬,以及未來,受侯爺節製的所有官軍,主力,將放在清剿山西、河南一帶不服號令的流寇身上,但,絕不會,踏入陝西地界一步!”“陝西,是闖王你們的地盤!隻要你們不主動出關,攻略京畿,侯爺,便絕不與你們為敵!”此言一出,高迎祥和李自成,皆是瞳孔一縮!這,等於是,給了他們一個,穩定發展、休養生息的,大後方!更陰險的是,此舉,將他們與其他流寇勢力,進行了人為的切割,製造了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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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條:‘糧食換武器’!”張承繼續說道,拋出了一個,更具誘惑力的籌碼。“我家侯爺知道,闖王軍中,最缺的,便是精良的兵器。而我西山大營,正在全麵換裝新式的燧發槍,有大批的舊式火銃、鳥槍、刀劍,需要處理。你們,可以用你們手中,多餘的糧食,通過我們鎮北銀行,在山西開設的秘密渠道,來換取,這些淘汰下來的軍械!”這個條件,對於缺衣少食,但更缺武器的闖軍來說,簡直是,致命的誘惑!他們有幾十萬張嘴要吃飯,自然需要更多的土地來耕種,可要奪取土地,就需要更強的武力!這是一個死循環!而顧昭的提議,完美地,為他們,解決了這個死循環!李自成的眼中,第一次,爆發出了一團,炙熱的光芒!他敏銳地意識到,這既是顧昭在解決自身的糧食問題,也是在傾銷淘汰裝備,更是,在試圖,讓他們這支最強的流寇,在後勤上,對鎮北侯,產生一種,可怕的依賴!好狠!好毒的一石三鳥之計!
“第三條:‘共同的敵人’!”張承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帶著一絲,冰冷的、充滿煽動性的意味。“我家侯爺說,如今天下,真正欺壓百姓,讓大家活不下去的,不隻是朝廷裡那些貪官汙吏。還有那些,世世代代,盤踞在各地,什麼都不用乾,卻占據著天下最多良田財富的,腦滿腸肥的,宗室藩王!”他的手指,在地圖上,重重地,點向了河南開封、洛陽一帶。“尤其是,洛陽的福王朱常洵!他是當今萬曆皇帝最寵愛的兒子,就藩之時,一次,便得了四萬頃良田!富甲天下!據說,他府中的糧倉,堆積如山,足夠百萬大軍,吃上一年!”“我家侯爺說,他和我們一樣,都是窮苦人出身。他覺得,與其讓那些糧食,在糧倉裡,發黴、爛掉,倒不如,拿出來,給我們這些,快要餓死的,天下百姓,分了!”
轟!這第三條約定,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李自成的心上!他,瞬間,便明白了顧昭所有的意圖!這位鎮北侯,根本,就不是大明的忠臣!他,是在借他們的手,去鏟除那些,最為富庶、民怨最大,卻也最難啃的硬骨頭——大明的宗室藩王!他是在引導著他們這股,足以燎原的野火,去燒向,大明帝國,最肥碩,卻也最脆弱的腹心!從而,為他自己,減輕壓力,掃清障礙!這是何等的格局!何等的手腕!何等,冷酷而精準的,算計!
高迎祥還在為“可以打藩王搶糧食”而興奮不已,但李自成,卻已經從這三條約定中,看到了一個,在京師遙控著一切的、無比可怕的身影!他站起身,第一次,對著張承,這個來自“敵營”的使者,鄭重地,抱了抱拳。“回去告訴你家侯爺。”他的聲音,充滿了,一種,英雄惜英雄般的複雜感慨。“這三條約定,我李自成,代闖王,應下了!”“另外,替我,帶一句話給他。”
李自成,一字一句地說道:
“山河猶在,他日,願與侯爺,馬上相逢!”
張承走了。大帳之內,高迎祥不解地問:“自成,你為何對他如此客氣?還說什麼馬上相逢?”李自成,緩緩地,走到地圖前,目光,死死地,盯著“北京”那兩個字,許久,才用一種,夢囈般的聲音,輕聲說道:
“大哥……我們,或許,都小看了這位,鎮北侯。”“他,不是我們的敵人。”“他,是與我們一樣,想把這腐朽的舊天下,徹底掀翻的,同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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