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對於聖地亞哥城堡內的西班牙人而言,從未如此漫長而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一記記敲響喪鐘的重錘,沉重地砸在他們那早已被恐懼攥緊的心臟上。陽光依舊灼熱,但總督府內,卻彌漫著一股仿佛來自地獄深淵的冰冷寒意。
胡安·德·薩拉曼卡總督,這位不久前還幻想著上帝怒火的哈布斯堡王朝的忠實走狗,此刻正癱坐在他的總督寶座上,麵色灰敗,眼神空洞。窗外,那艘黑色的、如同海怪般的東方戰艦,像一座沉默的火山,用它那黑洞洞的炮口,無聲地對準著這裡。他毫不懷疑,一旦最後期限來臨,那座火山將會瞬間噴發,將他和他引以為傲的城堡,以及他身上那可笑的殖民者尊嚴,一同轟成齏粉。
抵抗?這個詞已經從他的腦海中被徹底抹去。港內那些燃燒的、漂浮著的己方戰艦殘骸,就是對這個詞最無情的嘲諷。他引以為傲的艦隊,在他眼中那些不堪一擊的“破木船”麵前,脆弱得如同孩童的玩具。這是一場完全不對等的戰爭,這是一次來自更高維度文明的降維打擊。
最終,在城堡內所有軍官和商人代表的哀求與逼迫下,薩拉曼卡總督那高傲的頭顱,終於屈辱地低下了。他派出了使者,舉著白旗,乘著小船,駛向了那艘帶給他無儘夢魘的“開拓號”。
投降的條件被毫無保留地接受了。
半日後,在馬尼拉總督府那間曾經見證了他無上權威的會客廳裡,胡安·德·薩拉曼卡總督,哆嗦著手,在一份由念雲親手用西班牙語起草的、措辭嚴謹但內容極儘苛刻的協議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份被後世曆史學家稱為《馬尼拉灣協定》的文件,內容簡單而直接:新西班牙總督區呂宋總督,為其“無端挑釁、傷害大明帝國僑民”的行為,向大明皇家海軍艦隊致以“最誠摯的道歉”;即刻無條件釋放所有被關押的華人,並保證其生命財產安全;向大明艦隊賠償白銀五十萬兩,作為對其“精神及物質損失”的補償。
而協議的附件,則是一條更讓薩拉曼卡感到錐心刺骨的條款:大明帝國有權在馬尼拉灣任何其認為合適的地點,設立“皇家商會聯絡處”,該聯絡處及其所有人員,享有不受呂宋總督區法律管轄的權力,即“治外法權”。
這不僅僅是賠款,這是一份來自帝國的、赤裸裸的“炮艦外交”範本,是一個古老文明在沉睡數百年後,第一次向整個世界,特彆是向那些自詡為世界主宰的歐洲殖民者們,重新宣告自己不容侵犯的威嚴。
當裝滿了五十萬兩墨西哥鷹洋的沉重銀箱,被西班牙士兵們顫顫巍巍地抬上大明艦隊的運輸船時;當聖地亞哥城堡陰暗的地牢大門被緩緩打開,數百名被關押的華人重見天日,激動地相擁而泣時;當薩拉曼卡總督被迫下令,所有西班牙士兵撤出“澗內”,將那片區域的治安權移交給大明商會自行組織的“護衛隊”時——整個馬尼拉,沸騰了。
數萬名被欺壓、被奴役、被視為“會走路的錢包”的華人,從他們那低矮破敗的屋舍中湧出,彙成一股巨大的人潮,湧向了碼頭。他們中的許多人,已經是第二代、第三代移民,他們甚至已經忘記了故鄉的模樣,忘記了祖先的語言。他們習慣了卑躬屈膝,習慣了在殖民者的皮鞭和刀劍下苟延殘喘。
但是今天,當他們看到那些高高飄揚的、繡著威嚴五爪金龍的大明旗幟時;當他們看到那些與他們一樣黃皮膚、黑頭發的同胞,穿著筆挺的軍服,荷槍實彈,如同天神下凡一般,昂首挺胸地站在那如同鋼鐵堡壘般的巨艦之上時——一種被遺忘了許久的、名為“尊嚴”和“歸屬感”的情感,如同火山般在他們的胸膛裡爆發了!
他們聚集在碼頭,黑壓壓的一片,望著“開拓號”那雄偉的身姿,先是沉默,隨即,不知是誰第一個帶頭,所有人都激動地跪倒在地,向著艦隊的方向,拚命地磕頭,放聲痛哭。那哭聲中,有劫後餘生的喜悅,有長久壓抑的宣泄,更有發自靈魂深處的感激與孺慕。
緊接著,一聲聲發音或許已經不甚標準,但卻充滿了力量的呐喊,彙成了一股響徹雲霄的聲浪。
“天朝萬歲!天朝萬歲!!”
念雲就站在“開拓號”的甲板上,她穿著那一身象征著大明官方身份的藍色披風,安靜地看著眼前這震撼人心的一幕。海風吹拂著她的長發,也吹乾了她眼角不知何時滑落的熱淚。
就是在這裡,幾個時辰前,她還是一個需要孤身麵對強敵、用言語去爭取尊嚴的弱女子。而現在,她身後那黑洞洞的炮口,那數千名枕戈待旦的士兵,已經將尊嚴,以一種無可辯駁的方式,狠狠地砸在了所有敵人的臉上。
她終於深刻地理解了,在天津的那個夜晚,顧昭在地圖前對她所說的那番話的真正含義——“強大,不是為了欺淩弱小。而是為了讓我們的同胞,在麵對欺淩時,有不低頭的權力;是為了讓我們的文明,在麵對野蠻時,有不被毀滅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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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她的個人成長,在這萬民跪拜的宏大背景下,完成了最後的蛻變。她不再是那個命運如浮萍的揚州瘦馬,也不再是那個僅僅追求個人價值的西山書院學子。她是一個偉大帝國重新崛起之路上的親曆者、見證者,更是參與者。她的命運,已經與這艘巨艦,與那個給了它靈魂的男人,與整個民族的未來,緊緊地聯係在了一起。
大明艦隊並沒有在馬尼拉停留太久。在留下了足夠的人員和一支小型護衛艦隊,用以維持那個新生的“領事館”後,陳誌龍便指揮著主力艦隊,滿載著五十萬兩白銀的賠款和價值數倍於此的貿易利潤,踏上了返航的旅途。
而關於馬尼拉灣這場驚天海戰的消息,則如同插上了翅膀,隨著一艘艘離開的商船,向著世界的各個角落,飛速傳播開去。
消息傳到西班牙的埃斯科裡亞爾修道院宮時,國王腓力四世正在為他那深陷於“三十年戰爭”泥潭中的帝國財政而焦頭爛額。當他聽聞自己遠在東方的殖民地,那隻能為他帶來財富的“現金奶牛”,竟然被一支聞所未聞的東方艦隊打得慘敗,甚至被迫簽訂了屈辱的賠款協議時,這位哈布斯堡王朝的君主,爆發出了雷霆之怒。
他憤怒地將手中的報告摔在地上,咆哮著要組織一支無敵艦隊,遠征東方,讓那些該死的異教徒,見識一下西班牙真正的力量。然而,他的財政大臣用一份更加冰冷的財政報告,迅速澆滅了他的怒火。報告清晰地顯示,西班牙的國庫早已被連年的歐洲戰爭掏空,他們甚至連支付給在德意誌作戰的雇傭軍的軍餉都拿不出來,更遑論組織一支足以跨越半個地球去進行一場複仇之戰的遠征艦隊了。
最終,在無能的狂怒之後,腓力四世隻能選擇咽下這口他即位以來最大的苦果。他下令嚴密封鎖消息,並悄悄地更換了呂宋總督。對於遙遠的東方,他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無力。
然而,西班牙的恥辱,在歐洲其他國家眼中,卻變成了值得狂歡的盛宴和千載難逢的機遇。
在阿姆斯特丹,當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十七人董事會”得知他們的死敵西班牙人在馬尼拉吃了大虧時,幸災樂禍的笑聲充滿了整個會議室。但很快,他們就笑不出來了。因為更詳細的情報顯示,那支東方艦隊的實力,遠在他們的認知之上。一種新的、更強大的力量,正在他們視為禁臠的香料群島崛起。一種混雜著貪婪與警惕的複雜情緒,開始在這些精明的商人心中蔓延。
在倫敦,剛剛成立不久的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商人們,則從中嗅到了巨大的商機。他們此時在東南亞的勢力最為弱小,在荷蘭與葡萄牙的夾縫中艱難求生。而現在,一個強大的“新玩家”入場,無疑將徹底攪亂原有的格局。他們敏銳地意識到,如果能與這個新興的東方帝國建立良好的關係,或許就能借力打力,為自己謀求到意想不到的利益。
而在裡斯本,曾經的海上霸主葡萄牙人,則長舒了一口氣。他們與顧昭在澳門的良好合作關係,此刻變成了他們最寶貴的政治資產。他們立刻派出最高級彆的特使,攜帶重禮,前往澳門,希望能進一步鞏t固並擴大與大明的“特殊盟友關係”。
一時間,在歐洲各國的宮廷、交易所和商會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世界地圖上那片曾經熟悉而又陌生的廣袤土地上。他們第一次,開始如此認真地、帶著敬畏甚至是恐懼,去尋找、去研究那個沉睡了太久的名字——“大明”。
世界格局的齒輪,在這一刻,因為遙遠東方的一次炮響,開始向著一個全新的、無人能夠預料的方向,緩緩轉動。
當“開拓號”艦隊那熟悉的身影,終於再次出現在天津大沽口的海平麵上時,已經是數月之後。
返航的艦隊,不僅帶回了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巨額財富,更帶回了一個帝國的尊嚴和威望。而最讓前來迎接的侯三和一眾官員感到驚訝的是,在旗艦的甲板上,除了那些凱旋的英雄,還站著幾位金發碧眼、舉止拘謹但眼神中充滿好奇的“客人”。
他們,是荷蘭東印度公司和英國東印度公司派出的第一批官方特使。在得知大明艦隊即將返回本土後,他們便以最快的速度,從各自的商站出發,千方百計地追上了艦隊,並懇求能隨船前往那個傳說中的黃金帝國,覲見那位偉大的皇帝。
他們帶來了各自公司準備的、最珍貴的國禮——精巧的自鳴鐘、先進的航海儀器、甚至還有幾匹血統優良的歐洲純血馬。他們此行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懇求這個突然展現出無與倫比力量的東方霸主,能夠向他們開放貿易的許可。
昔日馳騁七海、在世界各地建立殖民地的海上霸主們,如今,卻以一種近乎“朝貢”的謙卑姿態,不遠萬裡而來,隻為求一張進入市場的“門票”。
這極具象征意義的一幕,標誌著一個舊時代的黃昏,和一個新時代的黎明,正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悄然交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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