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孔廟前那場焚書立碑的烈火,以及錢謙益那口噴灑在恥辱柱前的鮮血,共同為江南舊士紳集團的覆滅,畫上了一個充滿了象征意義的、血腥而徹底的句號。當物理上的屠刀與精神上的審判完美結合,一個延續了數百年的、根深蒂固的統治階級,便在這短短的數日之內,被顧昭以一種近乎蠻橫的姿態,徹底碾碎,化為了曆史的塵埃。
舊的秩序,已然崩塌。而新的秩序,必須在廢墟之上,被迅速地、以一種不容置疑的、最權威的方式,建立起來。
於是,在南京城內那令人窒息的肅殺氣氛,尚未完全散去之時,崇禎皇帝,這位在大清洗中幾乎全程保持著沉默的帝國君主,終於再一次,走到了舞台的中央。或者說,是被顧昭“推”到了舞台的中央。
七日後,在經過簡單修繕的南京皇宮明故宮)奉天殿內,舉行了一場規模盛大,卻又氣氛詭異的朝會。所有南直隸地區的官員,無論是舊體係中戰戰兢兢的幸存者,還是新秩序下被火速提拔起來的新貴,連同那些以喬五爺為首的、被特許參與朝會的“新士紳”代表,皆彙聚於此,朝賀聖駕。
崇禎皇帝身著莊重的十二章紋龍袍,端坐於丹陛之上的禦座。他的麵容,經過精心修飾,看不出太多情緒,隻是那雙眼睛深處,卻隱藏著一種與日俱增的、混雜著恐懼與戒備的複雜光芒。
在他的禦座之下,百官之首的位置,站著的,正是依舊一身戎裝,仿佛隨時準備奔赴戰場的鎮國公顧昭。此刻的他,收斂了在孔廟前的所有鋒芒,如同一柄歸鞘的絕世神兵,沉默,卻依舊散發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強大壓迫感。
當山呼萬歲的朝賀之聲,漸漸平息,崇禎皇帝,終於在他的“總設計師”顧昭的示意下,開始了他在此次南巡中,最重要,也是最後的一項議程——頒布新政。
在司禮監太監那尖銳而悠長的唱喏聲中,一份份由顧昭親自起草,由新內閣成員包括幾位被從北方緊急調來的、顧昭派係的乾臣)全票附議,並最終由崇禎皇帝親自用印的詔書,被當眾宣讀,並以最高敕令的形式,發往大明兩京一十三省的每一個角落。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稅賦者,國之血脈,民生之本也。然曆代積弊,致使豪強隱匿,貧者愈貧,國庫空虛。朕心甚憂之。今采鎮國公顧昭之策,於南直隸試行‘一體納糧’,成效卓著。故朕意已決,自即日起,將此法推行天下!無論宗室、官紳、商賈、百姓,凡有土地者,皆需一體納稅,再無優免!欽此!”
第一份詔書,《全國一體納糧詔》,如同平地驚雷,宣告了士紳階層最後一個、也是最根本的特權,在國家最高法律的層麵上,被徹底廢除!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國之強弱,在民之貧富。農為國本,然工商亦為國之血脈。若無舟船之便,則南北貨物不通;若無百工之巧,則器物難以精良。故抑商之策,實為時代之弊。朕今特諭,自此以後,工商與農桑,同為國之基石。凡開辦工廠、拓展商路、革新技術者,官府當予以扶持,其傑出者,更可授予功名、爵位!欽此!”
第二份詔書,《工商立國詔》,更是顛覆性的。它從根本上,動搖了數千年來“重農抑商”的國策,第一次,以皇帝詔書的形式,確立了工商業與農業,同等重要的國家地位。這無疑是為喬五爺那些“新士紳”們,打開了一扇通往權力巔峰的、金光閃閃的大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科舉取士,為國選才,然八股之學,日漸僵化,所取之士,多為空談誤國之輩。朕深以為憾。為求經世致用之才,朕決意,於來年鄉試始,在原有科目之外,增設‘算學’與‘格物’二科,以考校士子實學。此二科,暫為選考,然其成績優異者,吏部銓選之時,當予以優敘!欽此!”
第三份詔書,《新科舉法試行詔》,雖然隻是小小的“選考”,但它所帶來的衝擊,比前兩份詔書加起來,還要巨大!因為它直接衝擊了儒家道統,選拔人才的核心——科舉製度。它像一把鋒利的楔子,硬生生地,在傳統儒生們通往仕途的康莊大道上,開辟出了一條全新的、屬於“實學”的賽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我大明宗室,乃太祖高皇帝血脈,理當為國分憂,開疆拓土。然曆代圈養之策,致使宗室冗濫,耗費國帑,於國於己,皆無益處。今朕決意,效仿成祖榮光,鼓勵宗室子弟,揚帆出海,開拓萬裡波濤!凡能於海外,建立藩屬,宣揚大明德威者,其國,將世襲罔替,永為大明屏藩!朝廷亦將以海軍、火器,助其立國!欽此!”
最後一份詔書,《藩王出海令》,則為那些能量巨大,卻又無處安放的宗室藩王們,指明了一條全新的、充滿了機遇與危險的出路,同時,也為大明王朝,開啟了一個波瀾壯闊的“大航海時代”的序幕。
這一係列,被後世史學家,統稱為“南京新政”的詔書的頒布,標誌著顧昭的改革路線,已經不再是他個人的政治主張,而是以國家最高法律的形式,成為了整個大明王朝,未來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立國之策,成為了一部屬於帝國的“新憲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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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刻,顧昭的權力,也達到了一個臣子所能達到的、前無古人的頂峰。他,名為鎮國公,實為帝國的“攝政王”;名為臣子,實為帝國的“總設計師”。
禦座之上的崇禎皇帝,看著下方百官,那一張張或敬畏、或狂熱、或恐懼的、卻無一例外都將目光,投向了顧昭的臉,他心中,那股被架空的恐懼感,也同樣,達到了頂峰。他享受著新政可能帶來的、一個強大帝國的虛幻榮光,卻又無時無刻不感受著,禦座之下那個沉默的身影,帶給他的、如同實質般的、冰冷刺骨的壓力。
君臣之間,那根脆弱的信任絲線,早已斷裂。剩下的,隻是赤裸裸的、建立在絕對實力差距之上的……恐怖平衡。
當晚,為了慶祝新政的頒布,以及南巡的“圓滿成功”,崇禎在皇宮內,設下了一場盛大的慶功國宴。
宴會之上,歌舞升平,觥籌交錯,仿佛之前那場血腥的清洗,從未發生過。崇禎強打起精神,與群臣舉杯,嘉獎著顧昭的蓋世奇功,氣氛一度顯得無比和諧融洽。
然而,就在宴會進行到最高潮的時候,一名身披海軍軍服的傳令兵,神色慌張,滿身風塵,在侍衛的引領下,跌跌撞撞地,衝進了宴會大廳。
“八百裡加急!台灣緊急軍報!”
僅僅一句話,便讓整個大殿的絲竹管弦之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間,集中到了那名傳令兵的身上。
傳令兵跪倒在地,雙手高高舉起一份用火漆密封的防水信筒,聲音嘶啞地喊道:“啟稟陛下,國公爺!唐王朱聿鍵殿下所率開拓船隊,於一月前,抵達台灣大員港外。在嘗試登陸時,遭遇盤踞於熱蘭遮城的荷蘭紅毛夷艦隊主力,猛烈攻擊!我軍奮力抵抗,然……然損失慘重,現已被圍困於料羅灣一處小港之內,糧草、彈藥皆岌岌可危!唐王殿下,懇請……懇請皇家海軍主力,緊急增援!”
消息,如同在平靜的湖麵上,投下了一顆巨型炸彈!
宴會廳內,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滯了。他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從那名傳令兵的身上,緩緩地,移到了那個從始至終,都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裡的身影——鎮國公,顧昭。
大明皇家海軍,是顧昭一手締造的,是他最強大的嫡係武力。整個大明,也隻有他,能夠指揮得動這支強大的艦隊。
顧昭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站起身來,身上那股淵渟嶽峙的氣勢,再次顯現。他沒有去看任何人,隻是抬起頭,平靜地,迎向了禦座之上,崇禎皇帝,那雙複雜無比的眼睛。
崇禎,也在看著他。
那一瞬間,這位皇帝的腦海中,閃過了無數個念頭。憤怒、屈辱、擔憂……但最終,這些情緒,都被一種近乎狂喜的、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機遇感,所取代!
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千載難逢的、可以將顧昭——這個壓在他心頭,讓他夜不能寐的巨大陰影——連同他最強大的海軍主力,名正言順地,再次派往數千裡之外的、遙遠海外的絕佳機會!隻要他走了,遠離了京師,遠離了南京,遠離了這權力的中心,自己,或許,就能夠重新奪回,那一絲,屬於皇帝的……真正權威!
大殿之內,依舊是一片死寂。君與臣,就在這數百名文武官員的注視下,進行著一場無聲的、卻又決定了帝國未來走向的……最終對視。
良久,良久。
崇禎皇帝,緩緩地,從禦座上站了起來。
他親手,端起禦案上的一樽金杯,親自,走下了丹陛。他邁過那些驚愕的官員,一步一步,走到了顧昭的麵前。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他,這個九五之尊的天子,親自為他的臣子,將杯中的禦酒,斟滿。
“鎮國公。”
崇禎的聲音,無比低沉,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屬於帝王的決斷。他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仿佛重若千鈞。
“我大明子民,在海外受辱;宗室親王,被困於蠻夷之地……朕的皇家海軍,是時候,讓全世界,都聽到他們的炮聲了。”
他將那杯斟滿的酒,遞到了顧昭的麵前,雙眼,死死地,盯著他。
“台灣……就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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