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達維亞幸存者的血淚,尚未在安平港的石板地上乾涸,一股更為洶湧、也更為炙熱的浪潮,便已經以台灣為中心,向著整個大明帝國的四麵八方,狂飆而去。
顧昭深知,單純的軍事勝利,隻能征服土地,而唯有共同的情感與意誌,才能真正凝聚一個國家。巴達維亞慘案,這場由荷蘭殖民者親手製造的人間慘劇,對於那些死難的同胞而言是滅頂之災,但對於手握強兵、正欲經略南海的顧昭來說,卻是一份從天而降的、最完美的、也是最無可辯駁的戰爭借口。
他要的,不僅僅是一場勝利,而是一場得到整個帝國、從上至下、從朝堂到鄉野,毫無保留支持的“聖戰”。
就在下達艦隊備戰命令的當天下午,顧昭便召集了隨軍的《大明皇家日報》所有主筆與畫師,以及負責情報與宣傳工作的司職人員。在他的授意下,一場規模空前的輿論風暴,被精心地策劃並迅速執行。
數日之內,最新一期的《大明皇家日報》加急印刊,通過最快的船隻與陸路驛傳,送往大明南北的每一個主要城市。報紙的頭版,用前所未有的、鮮血般猩紅的、加粗加大的宋體字,印著一個足以讓任何識字的炎黃子孫都血脈賁張的標題——《血洗巴達維亞,三萬同胞泣血悲鳴,紅毛夷禽獸之行罄竹難書!》
標題之下,是數幅由親曆慘案的幸存者口述、技藝高超的畫師們連夜繪製的木刻版畫插圖。那些畫麵,擁有著超越文字的、最直觀的衝擊力:燃燒的華人街區,被刺刀貫穿胸膛的無助老人,在母親屍體旁嚎啕大哭的幼兒,以及荷蘭士兵與土著暴徒那猙獰扭曲、如同魔鬼般的麵孔……每一幅,都像是一把燒紅的烙鐵,深深地烙印在了每一個讀者的心上。
報紙的內容,更是由顧昭親自審定,用最煽情、也最具感染力的白話文,詳細地記述了幸存者們血淚交織的控訴。文章中,沒有複雜的政治辭令,隻有最樸素的悲慘事實與最直接的情感宣泄,將荷蘭殖民者的殘暴、貪婪與背信棄義,刻畫得淋漓儘致。
與此同時,遍布大江南北各大茶樓、酒肆的說書人,也幾乎在同一時間,拿到了由顧昭宣傳部門緊急編寫的全新話本——《紅毛鬼巴城屠華記》。那些平日裡說著《三國》、《水滸》的先生們,此刻都換上了一副悲憤交加的神情,用他們那極具感染力的嗓音,將這場發生在萬裡之外的慘劇,演繹得催人淚下,令人義憤填膺。
一時間,整個大明,無論販夫走卒,還是士子大夫,無論閨閣婦女,還是垂髫小兒,口中談論的,無不是“巴達維亞”的慘狀,胸中燃燒的,無不是對“紅毛夷”的滔天怒火。“為同胞複仇”,這句簡單而有力的口號,如同燎原的野火,迅速傳遍了帝國的每一個角落,化作了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洶湧民意。
在輿論的火焰被徹底點燃之後,顧昭那封早已寫就的“泣血請戰書”,才以海軍提督與大明東印度公司大班的雙重名義,通過八百裡加急,被送往了遠在京師的紫禁城,呈送到了崇禎皇帝的禦案之上。
這封奏折,堪稱一篇將政治道義與情感煽動完美結合的檄文典範。
“臣,世襲鎮國公、太子太傅、海軍提督顧昭,泣血叩首,謹奏陛下:”
“……竊聞巴達維亞之地,本為南洋蠻荒,自我大明商賈僑民抵此,披荊斬棘,辛勤經營,方成繁華之都。彼等雖身在海外,心實係中華,歲歲來朝,貢獻方物,無一不是感念皇恩浩蕩之良善子民。然,荷蘭紅毛夷,性如豺狼,心如蛇蠍,因忌我天朝艦隊於台灣之神威,竟遷怒於無辜僑民,舉屠刀相向……”
奏折中,顧昭以極為詳儘的筆觸,描述了荷蘭人的暴行,字字泣血,句句含悲。
“……三萬同胞,一夜之間,或為刀下之鬼,或為火中之魂!老者、婦女、嬰孩,無一幸免!其行徑之殘暴,之無人性,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儘!此非人行,乃禽獸之舉,魔鬼之行徑也!”
在極儘渲染悲憤之後,奏折的結尾,話鋒一轉,將這份血海深仇,直接上升到了整個帝國的天威與皇帝的尊嚴之上。
“陛下!凡我漢家子民,雖遠在萬裡,亦是陛下赤子!今赤子無故受戮於化外蠻夷,屍骨無存,此非獨我三萬同胞之冤,更是對我大明天威之極致挑釁!是視我煌煌中華為無人,視陛下天子之尊嚴如無物!”
“赤子受戮,天子之怒不可遏!臣,顧昭,鬥膽恭請聖裁!請提天兵,遠征巴達維·亞,討伐元凶,擒殺科恩,以其首級,祭我同胞在天之靈!血債,必須血償!”
“不如此,則我大明天威何在?不如此,則海外萬千僑民之心何依?不如此,則四海蠻夷,何以知我中華雖大,寸土不可犯,雖遠,一人不可欺!臣,萬死請戰,唯陛下聖斷!”
當這封奏折由通政司官員在朝堂之上,用悲憤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念出時,整個皇極殿,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滿朝文武,無論是東林黨、閹黨餘孽,還是中立的官員,此刻臉上都是一副義憤填膺、同仇敵愾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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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龍椅之上的崇禎皇帝,手握著奏折的謄抄本,指節因為用力而捏得發白。他的內心,正經曆著一場天人交戰。
理智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又是顧昭的一次“陽謀”。借“複仇”之名,行擴張之實,再立下這潑天的功勳,那他顧昭的聲望,將達到何等恐怖的地步?到那時,這天下,究竟是姓朱,還是姓顧?
然而,當他的目光掃過殿下群臣那一張張“義憤填膺”的臉,當他想到東廠密探從民間搜集來的、那股幾乎要將整個京城都點燃的洶湧民情時,他所有的帝王心術,所有的權衡製約,都變得蒼白而無力。
他知道,此刻,“為同胞複仇”,已經成為了整個大明,上至公卿下至百姓,絕對的“政治正確”。在這種狂熱的民族情緒麵前,任何反對的聲音,都將被視為懦弱、無能,甚至“通敵”。如果他,作為大明的天子,在此刻說出一個“不”字,那他將瞬間失去所有民心,他那本就岌岌可危的統治威信,將徹底崩塌。
東廠指揮使王承恩呈上來的密報,更是讓他心涼了半截——“朝野上下,無一人敢於此事上,稍有異議。”
他被綁架了。被顧昭,被那所謂的“民意”,牢牢地綁架在了這架名為“複仇”的戰車之上。
崇禎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眼中隻剩下了無儘的疲憊與無奈。他用一種仿佛耗儘了全身力氣的、沙啞的聲音,說道:“傳朕旨意……準奏。”
他頓了頓,仿佛是為了給自己找回一絲作為君主的尊嚴,補充道:“命顧昭……務必,全勝而歸,揚我大明……國威。”
隨著崇禎“金口玉言”的最終批準,整個大明帝國,這台龐大而古老的戰爭機器,以前所未有的、令人驚歎的效率,徹底動員了起來。
“複仇”的旗號,擁有著無與倫比的號召力。
在財政上,由皇家銀行牽頭,效仿歐洲模式,緊急發行了一筆總額高達兩千萬兩白銀的“複仇國債”。消息一出,幾乎隻是瞬間,這些國債就被江南的富商、海貿的巨賈、乃至無數拿出自己積蓄的普通百姓,搶購一空。他們購買的,不僅僅是一份利息,更是一份參與到這場“民族聖戰”中的榮譽感。
在兵源上,海軍各大基地的征兵處,被從全國各地聞訊趕來的、熱血沸騰的青年們擠得水泄不通。他們不再是為了混口飯吃而當兵,而是懷著一種強烈的自豪感與使命感,踴躍報名參軍,希望能夠加入這支即將遠征複仇的無敵艦隊,出海建功立業,名留青史。
而在國際上,這場即將到來的戰爭,也引發了連鎖反應。一直被荷蘭人壓製在馬六甲一隅的葡萄牙人,第一時間派來了密使,表示願意開放所有港口,為大明艦隊提供最優質的補給和最準確的情報。一直想在香料群島分一杯羹的英國東印度公司,也含蓄地表達了“樂見其成”的態度。甚至連與荷蘭人有著宿怨的柔佛蘇丹國,都派出了使者,希望能夠隨同天朝大軍,一同討伐共同的敵人。
整個南洋的政治格局,因為顧昭即將到來的雷霆一擊,而開始劇烈地動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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