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從常三口中,得到了“歸化城”這個石破天驚的秘密之後,顧昭的帥帳,一夜之間,成了整個山西最繁忙,也最機密的所在。
所有的計劃,都被推倒重來。
原本那份旨在通過經濟手段,在山西境內,一步步蠶食、瓦解“西風烈”的穩健方案,被顧昭毫不猶豫地扔進了火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堪稱瘋狂、足以讓任何一個大明將領都目瞪口呆的、千裡奔襲計劃。
深夜,帥帳之內,隻有顧昭和他最信任的親衛隊長,王五。
“五哥,”顧昭的聲音,在跳動的燭火下,顯得異常冷靜,但那雙眸子裡,卻燃燒著一團足以吞噬一切的火焰,“我要你,率領龍騎兵第一營,最精銳的一千二百人,去做一件大事。”
王五魁梧的身軀挺得筆直,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疤,在火光下更顯凶悍。他沒有問是什麼事,隻是沉聲應道:“請公爺下令!”
顧昭轉身,走到巨大的地圖前,手指從山西平遙,一路向北,越過大同鎮,越過那條象征著文明與蠻荒分界線的長城,最後,重重地按在了那個名為“歸化城”的點上。
“我要你,偽裝成一支商隊,穿越草原,奇襲這裡!”
王五的瞳孔,在一瞬間猛烈收縮!
千裡奔襲!孤軍深入!而且是進入那片不受大明王法管轄的、蒙古諸部的混亂之地!
這已經不是冒險了,這簡直就是將一千二百名最精銳的戰士,直接送進九死一生的屠宰場!
然而,僅僅是短暫的震驚之後,王五的眼中,便迸發出了與顧昭如出一轍的、興奮而瘋狂的光芒。他知道,公爺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如此行險,必然意味著,此戰的收獲,將大到不可想象!
“末將……領命!”
……
計劃,如同一部最精密的機器,在顧昭的親自調度下,分毫不差地開始運轉。
首先,是“明修棧道”。
就在與“西風烈”的對峙,進入到最關鍵的“靜默期”時,一個消息,從鎮北軍大營中,悄然傳出——鎮國公顧昭,因連日操勞,加上山西入冬後的風寒,突然“病倒”了。
軍營開始戒嚴,帥帳周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謝絕了一切訪客。每日裡,隻有軍醫和少數親衛,端著湯藥,行色匆匆地進出。
這個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了平遙城內,白明禮的耳中。
這位晉商巨擘,在經曆了糧食戰爭和金融戰爭的雙重慘敗之後,本已是驚弓之鳥。顧昭的突然“沉默”,讓他這幾日坐立難安,總覺得對方在醞釀著什麼更可怕的陰謀。
現在,聽聞顧昭“病倒”,他先是本能地不信,派出了無數探子,在鎮北軍營地外圍日夜窺探。但得到的反饋,都證實了軍營內部那緊張壓抑、主帥臥病的氣氛。
漸漸地,白明禮和“西風烈”的一眾核心人物,開始相信了。
畢竟,顧昭也是人,不是鐵打的神。在如此高強度的對抗之下,心力交瘁,病倒也是情理之中。
於是,整個“西風烈”集團的注意力,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牢牢地吸引在了平遙城外那座看似平靜的軍營之上。他們在猜測,在觀望,甚至在暗中商議,是否要趁此機會,發動一次反擊。
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他們全部的目光都聚焦在“生病”的顧昭身上時,一場真正的“暗度陳倉”,已經悄然拉開了序幕。
……
大同府,北門之外。
一支規模龐大到令人咋舌的商隊,正在緩緩集結。
數百輛足以並排行駛兩輛馬車的巨型四輪馬車,被健壯的挽馬拖拽著,排成了一條望不到頭的長龍。上千名穿著粗布短衫、頭戴氈帽的“夥計”,操著一口流利的山西土話,大聲吆喝著,指揮著牲口,將一箱箱、一捆捆的貨物,裝上馬車。
商隊打出的旗號,是“鎮北營商號”。
這是由侯三親自出麵,以皇家銀行的名義,向朝廷和地方官府正式報備的。其名義,是響應朝廷“開邊”之策,開拓對蒙古,乃至更北方的羅刹國俄國)的貿易路線。
所有的文書、路引、關防,都一應俱全,完美到挑不出一絲一毫的毛病。
在商隊最中央,一輛裝飾得頗為舒適的馬車裡,換上了一身錦緞員外袍的王五,正有些彆扭地扯著自己的衣領。而他的對麵,則是臉色依舊蒼白,但精神卻異常亢奮的向導——常三。
“王……王掌櫃,”常三小心翼翼地糾正著王五的言行,“在外人麵前,您千萬不能自稱‘我’,要說‘咱’或者‘鄙人’。還有,跟夥計們說話,不能用命令的口氣,要說‘勞駕’、‘辛苦’。晉商最講究一個‘和氣生財’……”
馬車之外,那些昔日裡令敵人聞風喪膽的龍騎兵們,此刻也都褪下了那一身讓他們引以為傲的黑色龍鱗甲,換上了夥計的裝束。他們笨拙地學習著如何套車、如何捆綁貨物,口中還要念念有詞地背誦著常三教給他們的“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