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叔揣著蘇哲那番雲山霧罩的“醫囑”,走出茶館時,腦子裡還是一片漿糊。
這位新搬來的蘇官人,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邪門。
人長得俊,說話好聽,卻是個懶骨頭,整天琢磨著怎麼躺著最舒服。
明明是個讀書人,卻總愛擺弄些鐵匠木匠的玩意兒。
最邪乎的是,他一個外鄉人,花錢如山倒,三百貫的巨款,眼睛不眨地就燒得見了底,現在居然又說自己會醫術?
還是專治疑難雜症的“野路子”?
“城西有個怪醫……”
“規矩大,脾氣也怪……”
“能不能請動,看他們的造化……”
王大叔一邊走,一邊在心裡默念著這幾句“營銷黑話”,感覺自己不像個熱心鄰居,倒像個替江湖騙子牽線的托兒。
可一想到蘇官人說起這事時,那雙眼睛裡透出的、與他懶散氣質截然不符的篤定和自信,他又鬼使神差地信了七八分。
死馬當活馬醫吧!
老張家都慘成這樣了,還能更糟嗎?
懷著這樣的心情,他三步並作兩步,很快就到了張木匠家門口。
院門虛掩著,一股濃重的中藥味和隱隱的啜泣聲從裡麵飄了出來,混雜著一股絕望的氣息。
王大叔心裡一沉,推門走了進去。
院子裡,張木匠的婆娘正蹲在地上,一邊流淚,一邊給一個小火爐扇著風,爐上陶罐裡“咕嘟咕嘟”地煎著黑乎乎的藥汁。
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呆呆地坐在一旁,小臉上滿是惶恐。
“張家嫂子。”王大叔輕聲叫道。
女人抬起頭,露出一張被淚水浸泡得浮腫的臉,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是王大哥啊,快屋裡坐。”
“不了不了,”王大叔擺擺手,將她拉到院子角落,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開口,“嫂子,我剛在茶館,聽人說了一件奇事。”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著蘇哲那副高深莫測的腔調,把剛才那套說辭原封不動地複述了一遍。
他著重強調了“怪醫”的“怪”,以及那份“治不好也不怪你”的霸王條款。
張家嫂子一開始聽得雲裡霧裡,眼神從麻木慢慢變成了一絲警惕。
她是個本分婦人,聽過的隻有坐堂問診的郎中,何曾聽過這種藏頭露尾、規矩比天大的“怪醫”?
“王大哥,這……靠譜嗎?彆是遇上騙子了吧?”她遲疑地問。
“我也不知道,”王大叔老老實實地回答,他覺得蘇官人那句“看造化”簡直是點睛之筆,完美地將風險轉移了出去,“但你想想,李郎中都說了,老張這手是廢了。既然已經是最壞的結果,何不試試?萬一呢?”
這話戳中了張家嫂子心中最痛的地方。
是啊,天都要塌了,還怕屋頂漏雨嗎?
她眼中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之火,急切地問:“那……那這位高人,診金怎麼說?我們家現在……”
王大叔伸出了一隻手掌,比了個“五”的手勢。
“五……五百文?”張家嫂子試探著問。
這個價格,雖然肉痛,但還能接受。
王大叔的臉瞬間漲紅了,他感覺自己像個趁火打劫的惡人,艱難地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五貫。”
“什麼?!”
張家嫂子的聲音瞬間拔高,那剛燃起的希望火苗,“噗”的一聲,被這盆冷水澆得乾乾淨淨。
五貫錢!
對於他們這樣的普通匠人家庭,這是一筆足以讓日子傷筋動骨的巨款!
是他們省吃儉用大半年才能攢下的積蓄。
如今丈夫倒了,這筆錢就是全家未來的救命錢!
“他怎麼不去搶!”女人氣得渾身發抖,眼淚又湧了出來,“這哪裡是醫者,分明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我們家都這樣了,他還忍心下口!王大哥,你莫不是被人騙了,來消遣我們?”
“哎,嫂子你聽我說!”王大叔急了,“你想想,李郎中出診一次才多少錢?可他治得好嗎?這位怪醫敢開這個價,說不定……說不定真有那個金剛鑽呢!你想,老張一門手藝,何止值五貫錢?要是手好了,一年能掙多少個五貫?這是一場豪賭啊!”
王大叔自己都佩服自己,居然能把蘇哲那套“風險投資”的理論,用大白話給掰扯明白了。
張家嫂子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