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兵疼得渾身抽搐,卻連喊叫的力氣都沒有。
蘇哲的專業知識告訴他,那極有可能是某種草木灰和油脂的混合物,在現代醫學看來,這無異於主動向傷口裡投放數以億計的細菌。
他的視線又轉向另一邊。
一個雜役端著一盆渾濁的、泛著紅絲的黑水,用一塊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破布,挨個擦拭著傷兵們的傷口。
每擦完一個,就把布條在黑水裡涮一下,然後繼續擦下一個。
交叉感染!
蘇哲的腦子裡“轟”的一聲,隻剩下這四個字。
這他媽不是在清洗,這是在精準地播種死亡!
更讓他頭皮發麻的一幕發生了。
一名郎中大概是要做一個小小的清創,他從腰間的皮囊裡,抽出一把鏽跡斑斑的小刀,看都沒看,就在一個昏迷士兵腐爛的創口上劃拉起來。
膿血瞬間湧出,郎中滿意地點點頭,將那把沾滿膿血的刀,隨手在自己的衣擺上蹭了蹭,又插回了皮囊裡。
“住手!”
一聲壓抑著極致憤怒的爆喝,驟然響起。
蘇哲再也忍不住了。
他那“怕麻煩”的偽裝,那玩世不恭的麵具,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過去,一把奪下那名郎中手裡的黑水盆,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將它砸在了地上!
“嘩啦——”
陶盆碎裂,汙穢的黑水濺了一地。
整個傷兵營,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驚愕地看著這個突然發飆的、穿著錦緞的白麵書生。
那名被搶了盆的雜役愣住了。
周圍的郎中們也停下了手裡的活計,皺眉望向這個不速之客。
“你……你是什麼人?敢在此地撒野!”一名年長的郎中站了出來,厲聲喝道。
蘇哲根本沒理他。
他死死地盯著韓琦,雙眼赤紅,胸膛劇烈起伏,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他沒有大吼大叫,聲音卻冷得像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韓相公,這就是你給我看的?這就是你大宋的軍醫體係?”
“這不是傷兵營!這是一個屠宰場!一個用無知當屠刀,拿人命當牲口的屠宰場!”
“邪風入體?狗屁!那是敗血症!是你們親手把細菌送進了他們的身體裡!”
“中了屍毒?那是壞疽!是你們讓他們的傷口在屎尿屁和泥土裡發酵腐爛!”
“角弓反張?那叫破傷風!一把生鏽的刀,一個沾了泥土的傷口,就足以要了他們所有人的命!”
他一字一句,如同驚雷,炸響在每個人耳邊。
那些郎中們聽得一頭霧水,什麼“細菌”、“敗血症”,聞所未聞。
但在場的韓琦,卻聽懂了蘇哲話語中那份滔天的怒火和深切的悲哀。
蘇哲指著地上那些奄奄一息的士兵,聲音帶上了一絲顫抖。
“他們!在戰場上和敵人拚命,活了下來!可他們回到這裡,卻要被自己人,用最愚蠢、最肮臟的方式,慢慢地折磨死!”
“你告訴我,這叫救治?不!這他媽的叫謀殺!”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怕麻煩的蘇哲。
他是一名現代外科醫生,站在一片中世紀的醫療廢墟之上。
他的職業底線,他的醫學信仰,他對於生命的敬畏,被眼前這地獄般的一幕,衝擊得體無完膚。
一股前所未有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壓倒了他所有的懶惰和算計。
賺錢退休?
安逸生活?
去他媽的!
如果對這種慘狀視而不見,他這輩子都不會心安!
韓琦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眼中燃燒的火焰,他知道,這把沉睡的、鋒利無比的手術刀,終於被徹底激活了。
蘇哲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要將胸中所有的憤怒和鬱結都噴發出來。
他轉過身,冰冷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郎中和雜役,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從現在開始,這裡,我接管了。”
“所有人,放下你們手裡那些殺人的玩意兒!”
“去,給我燒!燒三大鍋開水!把所有能找到的乾淨麻布,都扔進去煮!再把軍中所有最烈的酒,都給我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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