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哲那一聲石破天驚的怒吼,像是一塊巨石砸進了死水潭,整個傷兵營的空氣都為之凝固。
那些原本麻木的、呻吟的傷兵,都艱難地側過頭,用渾濁的目光望向這個突然闖入的“異類”。
郎中和雜役們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先是驚愕,隨即臉上便漲滿了被冒犯的怒容。
“放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那位年長的郎中,他姓胡,是這京營裡的醫官之首,留著一撮焦黃的山羊胡,此刻正氣得吹胡子瞪眼。
“黃口小兒,安敢在此胡言亂語,擾我等救治軍士!”胡郎中上前一步,指著蘇哲的鼻子厲聲嗬斥,“我等行醫數十年,救治的傷患何止千百,自有我等的一套章法!豈容你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白麵書生在此指手畫腳?”
“就是!什麼細菌、敗血症,聞所未聞的胡言亂語!”另一個矮胖的郎中也跟著幫腔,唾沫星子橫飛,“傷口不敷上草藥金瘡,難道讓它憑空長好不成?我大宋軍中曆來如此,莫非前人皆是蠢貨?”
蘇哲聽著他們的辯解,氣得都快笑出來了。
他環抱雙臂,用一種看史前生物的眼神上下打量著胡郎中,嘴角勾起一抹極儘嘲諷的弧度。
“哦?行醫數十年?那敢問胡老先生,您這數十年來,經您‘救治’後,成功送走的傷兵有多少?有沒有做過統計?年終總結的時候,這死亡率是不是您引以為傲的本錢啊?”
“年終總結?”胡郎中被這新鮮詞彙噎了一下,隨即更是怒不可遏,“豎子無禮!老夫是在救人!”
“救人?”蘇哲像是聽到了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話,他誇張地掏了掏耳朵,“您彆侮辱‘救人’這個詞了。您那不叫救人,叫輔助感染,叫加速腐爛,叫精準地為閻王爺輸送業績。你們這團隊,業務能力簡直太突出了,地府的hr都得給你們發個‘最佳合作夥伴’的錦旗。”
他指了指那個被他砸碎的陶盆,又指了指那個雜役手裡黑得像墨汁的抹布。
“還有你,這位大哥,你這盆水是祖傳的老湯吧?傳了多少代了?裡麵蘊含的‘天地精華’是不是特彆濃鬱?你用這塊布,擦過張三的膿瘡,再去擦李四的新傷,你這不是在清洗,你這是在搞‘致病菌’的定向團建啊!讓原本隻在張三傷口上的細菌,有機會去李四那邊串個門,搞個聯誼,最後大家一起打包去世,是這意思嗎?”
那雜役被他說得滿臉通紅,張口結舌,一個字也憋不出來。
胡郎中氣得渾身發抖:“一派胡言!傷口流膿,乃是驅邪外出,是身體自愈的征兆!你懂什麼!”
“我懂什麼?”蘇哲向前一步,氣勢瞬間壓了過去,“我懂你們所謂的‘邪風’,就是你們用臟手、臟刀、臟布送進他們傷口裡,那些看不見的、比灰塵還小一萬倍的‘小蟲子’!這些‘小蟲子’最喜歡血肉和汙穢,它們在傷口裡吃喝拉撒,繁衍後代,然後釋放毒素,進入血液,流遍全身!人就會發高燒,說胡話,最後內臟衰竭而死!這叫敗血症!懂了嗎?老先生!”
他頓了頓,看著一群懵逼的郎中,換了個他們更能理解的說法:“這麼說吧,你們這不是在驅邪,你們是在給傷口裡的‘邪祟’搭橋鋪路,喂水喂飯,還生怕它們不夠住,主動幫它們開拓新宿舍!”
這番話粗俗直白,卻又帶著一種無法辯駁的衝擊力。
郎中們雖然聽不懂那些新詞,但“小蟲子”、“邪祟”的比喻卻讓他們心頭一震,竟隱隱覺得有幾分歪理。
韓琦站在一旁,始終沒有出聲。
他看著蘇哲將這群平日裡自視甚高的軍中郎中訓得像一群鵪鶉,嘴角不易察覺地微微上揚。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不破不立,不大破不大立。
若非用這等雷霆手段,想撼動這根深蒂固的腐朽體係,無異於癡人說夢。
“你……你……”胡郎中你了半天,終於想到了反擊的論點,“你說得天花亂墜,不過是紙上談兵!戰場之上,血肉橫飛,遍地泥濘,哪有條件讓你這般講究?我等用烈酒,那是為了麻痹痛楚,你竟要用來清洗傷口?簡直是暴殄天物!沸水煮布,更是聞所未聞的荒唐之舉!軍糧寶貴,豈能如此浪費!”
“說得好!”蘇哲撫掌讚歎,“總算說到點子上了。你的核心論點就是‘條件不允許’和‘成本太高’,對吧?”
他冷笑一聲,目光掃過全場。
“第一,條件是人創造的!沒有條件,就去創造條件!連最基本的清潔都做不到,你們還配稱自己是‘醫者’?乾脆改名叫‘送葬者’得了,業務更對口!”
“第二,成本?我問你,一鍋開水,幾尺麻布,一壇烈酒,加起來值多少錢?一個在戰場上敢為你大宋拚命的精銳士兵,他的命又值多少錢?你們為了省下幾文錢的‘成本’,就把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推進火坑!韓相公,你聽聽,這就是你大宋京營的經濟學!一本萬利的買賣,做到血本無歸,真是商業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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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琦被他點名,隻能乾咳一聲,麵色凝重地點點頭,表示認同。
胡郎中一夥被蘇哲懟得啞口無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最後隻能耍起了無賴。
“我不管你是什麼人!這是京營,有京營的規矩!我等隻聽從指揮使大人的將令!你想在這裡指手畫腳,先問過周指揮使再說!”
說曹操,曹操到。
外圍的騷動顯然已經驚動了軍營的主官。
一名身材魁梧、麵容黝黑、身著甲胄的中年將領,在一隊親兵的簇擁下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他眉宇間帶著一股沙場曆練出的煞氣,正是京營的最高長官,都指揮使周勇。
“何人在此喧嘩!”周勇聲如洪鐘。
胡郎中一見救星來了,立刻哭喪著臉迎了上去:“周大人!您可算來了!這……這是韓相公帶來的人,一來就對我等的救治之法橫加指責,還打碎了藥盆,說我們是在謀殺將士!請大人為我等做主啊!”
周勇皺眉看向蘇哲,又看了一眼氣定神閒的韓琦,拱手道:“末將見過韓相公。”
韓琦微微頷首:“周將軍不必多禮。這位是蘇哲蘇先生,本官特意請來,協助改良軍中救療之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