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府老宅在渝州城西的一條老巷子裡,門口的石獅子已經布滿了青苔,朱紅的大門油漆剝落,露出斑駁的木紋,透著一股曾經的榮光與如今的頹敗。
蘇哲一行人的馬車停在巷口,立刻引來了周圍鄰居的好奇圍觀。
楊府的門房早已不是當年京城秘書少監府上的體麵人,隻有一個穿著粗布衣服,佝僂著背的老頭。
“我們是京城來的貴客,”薛六上前,語氣不卑不亢,遞上了一張精致的名帖——上麵隻寫著“武安侯蘇哲”幾個字。
老頭一看這架勢,嚇得手都在抖,趕緊連滾帶爬地跑進去通報。
不多時,一位五十多歲、體型微胖、穿著一件半舊不新的寶藍長衫的中年男子匆匆迎了出來,正是楊文超。他臉上帶著三分惶恐,七分拘謹。
“不知侯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楊文超對著蘇哲深深作揖,身段放得很低。
蘇哲慢悠悠地走進客廳,掃視了一圈周圍的擺設。家具古舊,但擦拭得一塵不染,看得出這楊文超是個老實持家的人。
“楊叔不必多禮,”蘇哲擺了擺手,坐在了主位上,態度帶著京城人特有的散漫和隨性,“我此番到渝州,一是為了遊曆,二來,也是奉命,順道來看看德妃娘娘的親屬。”
“多謝侯爺,多謝聖上恩典。”楊文超擦了擦額頭的汗,誠惶誠恐。
蘇哲故意岔開話題,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問道:“早就聽說楊叔治家有方,將這老宅打理得井井有條,了不起。對了,你家那兩隻看門狗呢?古人雲,‘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我特意帶了一批從西域來的風乾牛肉粒,想給它們嘗嘗。”
楊文超一愣,趕緊解釋:“侯爺,我們家……沒養狗,就兩個老奴,兩個仆婦,加上我、內人和我母親。”
蘇哲故作驚訝:“啊?沒狗?那太可惜了。那我這牛肉粒,隻能留給鐵牛吃了。”他轉頭,朝著鐵牛眨了眨眼。
鐵牛摸了摸肚子,憨厚地笑了笑,立刻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假裝自己開始吃牛肉乾,那動作滑稽,讓緊張的客廳氣氛稍稍放鬆了一點。
聊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家常,蘇哲終於切入正題。
“不瞞楊叔,我這次來,主要還是想問問楊老夫人的情況。楊德妃的事……唉,陛下也念舊情。想知道老夫人身體可安好?”
提到母親,楊文超的臉色徹底黯淡下來,他長歎一口氣,起身給蘇哲行禮。
“侯爺,您是貴人,我便與您說實話吧。自從十一年前,母親被接回渝州後,她整個人就變了。”
楊文超開始敘述。他的描述清晰、樸實,帶著深深的無奈。
“我們剛把母親從京城接回來時,她幾乎瘋了。每天吵鬨著要見女兒,要回京城。後來,她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她把自己關在了後堂的小佛堂裡,再也沒有出來過。”
“日日夜夜,隻有佛號。我們每日三餐送進去,她吃得很少。她也不和我們說話,也不問京城的事情,更不問我那侄女的事情。偶爾,能聽到她念經的聲音,或者,唉,是低低的哭泣聲。”
楊文超抹了抹眼角:“這十一年來,她就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不與外界接觸。我們請了好幾個大夫來看,都說她這是‘心魔難除’,心氣堵住了,藥石無醫。”
蘇哲聽著,表情漸漸嚴肅,這與皇城司的調查結果完全吻合。他知道,這不是普通的精神問題,這是一種自我封閉和極度的壓抑。
“楊叔,既然如此,我可否拜見老夫人一麵?”蘇哲問道,“我帶來了京城特製的安神香,或許能緩解老夫人的病症。”
楊文超麵露難色:“侯爺,不是我不允,實在是我也勸不動。我每日早晚請安,她老人家也隻是點個頭,從不讓我靠近佛堂半步。”
蘇哲堅持道:“楊叔,我是奉旨前來‘慰問’,哪怕隻隔著佛堂的簾子,我也得見一眼,回去才能交差。不然,陛下追問起來,我可擔待不起。”
蘇哲這話軟中帶硬,把皇帝搬出來,楊文超立刻承受不住了。
“這……好吧,我這就去稟報。”楊文超顫顫巍巍地去了後堂。
佛堂在楊府最陰暗的角落,常年不見陽光,即便是在白天,也需要點著幾盞昏暗的油燈。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檀香味道,這股味道混雜著渝州的濕氣,讓人聞著有些發悶。
蘇哲被引到佛堂外,楊文超在外低聲稟報。
“母親,京城武安侯蘇哲奉聖命前來探望,他帶來了安神香,想見您一麵。”
佛堂內沒有任何回應,隻有那有節奏的木魚聲,“咚、咚、咚”,不疾不徐,仿佛能敲到人的心裡。
楊文超焦急地看向蘇哲。蘇哲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上前一步,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地穿透了佛堂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