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蕭鵬匆匆折返老裕豐茶館，麵帶歉意地告訴宋少軒，要找的那位醫師去了奉天，需些時日才能回來。眼下隻能讓他先用藥物壓著，慢慢調理。
宋少軒聞言，心猛地一沉。見黎蕭鵬說完便要告辭，忙伸手攔住：“黎兄，當真彆無他法？”
黎蕭鵬也不藏私，直言道：“若有現成的解藥自然最好。他們那一門所謂的解藥，說白了就是宮裡的秘製補藥。若知曉藥方，我也能配。除此之外……”他搖搖頭，“確實無計可施。”
“唉，你也彆急，待我回來再替你瞧瞧。若非身上壓著事，也不至於這般奔波。否則，我便親自去奉天替你尋他了。”黎蕭鵬歎道，語帶無奈。
“可是為常家老三的事？”宋少軒聽他仍要走，心下更急，脫口問道，“難道人救不出來？常三爺犯的並非重罪，使些銀子疏通，總該有轉圜吧？”
他暗忖不如自己攬下京城這攤事，請黎蕭鵬去奉天尋醫救命。自身已是這般光景，還顧得上什麼禁忌？橫豎得搏一把。
“情形確實有些棘手。”黎蕭鵬眉頭緊鎖，“許多人關在一處，聽說要等上麵派人審完才發落。我們這邊尋不到可靠的門路，隻得去滬上求一位先生想想辦法。隻是……不知能否說動他出手。”他語氣惆悵，顯是自覺有負所托，隱有自責。
“黎兄！”宋少軒抓住這線希望，不管不顧地開口，“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京城這邊的事，我來周旋！勞煩你替我跑一趟奉天，幫我尋條生路。這個請求，你可願應允？”
黎蕭鵬眼中帶著重重的疑惑，耐著性子調整了語氣問道：“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實在找不到門路。你肯出麵周旋自然再好不過，隻是你真能有法子救出常三爺？”
“嗨，您就讓我試試！保不齊就撞上對路的人了呢？這麼著，就給我兩天時間，若辦不成，您再另尋高人如何？”宋少軒此刻也顧不得許多，拍著胸脯大包大攬起來。畢竟小命要緊，此時不豁出去搏一把，到時就得落個慘死的下場。
“好！就依宋兄弟所言，兩天為限，見分曉。”黎蕭鵬答應得乾脆。
可這應承得快，真行動起來卻是一地雞毛。宋少軒剛到大牢門口，試探著問了幾句常老三的情況。
那當值的獄卒便三角眼一瞪，厲聲喝道：“喲嗬！打聽這麼細？你小子該不會是亂黨同謀吧！走，跟爺進去說道說道！”
宋少軒心下一凜，忙不迭的和獄卒賠著笑：“爺，誤會！天大的誤會！小的就是來看看朋友，送點吃喝。您看能不能行個方便。”
說話間，一塊二兩碎銀子已悄無聲息地塞了過去，“常三爺攤上這事兒，多半是沒救了。唉，臨了臨了，就想讓他吃頓安生飯，您看通融通融？”
獄卒掂了掂銀子，臉上那層凶相如變戲法般褪去，換上一副市儈的嘴臉：“成啊！不過嘛……”
他拖長了調子，“酒菜不能外帶，誰知道你是不是來滅口的？想吃，行！咱們這兒有現成的供應：三菜一湯外加一壺酒，八兩銀子。掏錢吧您呐！”
“八兩？！”宋少軒喉結滾了滾，半晌才倒過氣來。城裡頂好的“新豐樓”，八個熱菜四個冷碟帶點心，也不過這個價！這黑牢裡可真敢獅子大開口！
可形勢比人強。不掏銀子，連門都進不去；進不去，又如何打探這案子歸誰管？怎麼疏通門路？宋少軒隻覺得心口堵得慌，隻得咬咬牙，硬著頭皮認了這栽。
銀子一交，便有獄卒將他引入一間昏暗逼仄的屋子。不多時，一個不知是哪位小吏家的胖婦人端來了那份“八兩銀子”的三菜一湯：
一盤乾炸丸子、半隻油光光的肥雞、一條燒得黑黢黢的鯽魚，外加一碗飄著零星油花的鴨架湯，並一小壺燒刀子。
宋少軒心裡明鏡似的：這四樣東西，撐死值不了一兩銀子。但在這黑牢裡，買的從來不是吃食，而是讓你見上一麵。隻要你想見著人，再窩囊也得忍著。
正思忖間，常三爺被帶了進來。幾日不見，他已灰頭土臉，形容枯槁。一見宋少軒，哪還顧得上往日壓根沒半點交情，隻把他當做救命稻草。
他一個踉蹌撲到近前，死死攥住宋少軒的手，“噗通”一聲直挺挺跪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宋掌櫃！救命，救救我啊！我不想死！真不想死！您行行好，救我出去！銀子！我有銀子！家裡有！多少都成，我給！我給！”
宋少軒哪有心思聽他哭嚎哀求，忙壓低聲音催促：“快說！提審你的是哪位大人？同牢裡還關了些什麼人？”
常三爺果然是個機靈人，宋少軒問的那些事，他竹筒倒豆子般說得清清楚楚。待匆匆問清底細，宋少軒便不容分說地將他按到桌邊：“快，趁熱把飯吃了，娘的，八兩銀子呐！”
他聞言仰頭灌下那壺燒刀子，風卷殘雲般將鴨架湯和燒魚吃得精光，又將乾炸丸子和那半隻肥雞仔細裹進帶來的荷葉裡，小心揣進懷中。宋少軒見狀喊來了獄卒，趕緊把人帶回了牢房。
常三爺佝僂著背，由獄卒押回了監房。牢門一落鎖，等獄卒腳步聲遠去，常三爺立刻從懷裡掏出那個裹著肥雞的荷葉包，隔著柵欄往左邊監室一遞：“七哥，還熱乎，您嘗嘗鮮。”
那邊傳來一聲輕笑，笑聲中帶著幾分讚許：“嘖嘖嘖，你小子，挺上道的。等出去了跟著七哥混，虧待不了你！”
常三爺連聲應著“是是是”，又麻利地把裝著乾炸丸子的荷葉包塞給右邊監室：“二大爺，您老嘗嘗這個。這幾天聽您念叨想吃這口，巧了嗎不是，我朋友今兒來探監，特意給您捎來的。”
對麵的老頭眼皮都沒抬，一把抓過丸子就往嘴裡塞，嚼得咯吱作響，半句謝也沒有，隻甕聲甕氣地問：“你那朋友……還來麼？”
“明兒一準來！”常三爺心思一轉，答得乾脆，“他今兒就是替我出去打點門路，看看能不能把我弄出去。”
“好。”老頭咽下丸子，聲音幽幽地從暗處傳來，“他若來了，替我遞張條子出去。我曉得你沒銀子，沒銀子，這兒你彆想出去。這事若能辦成，你的打點院子都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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