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豈是尋常人能立足的地界?老話說得好:“朝中無人莫做官,囊中羞澀難進城。”道儘了這天子腳下官場的門道。
常家祖上畢竟出過官,對官場私下的門路並非全然陌生。家中也確有幾門實在的交情。
常三爺交代得非常明白:眼下能救他的,唯有李星然府上和陸嘉明府上這兩條門路。隻是人家肯不肯出手,還是兩說。
至於牢裡,他倒攀上了兩位人物。一位是名滿京城的“七哥”,雖無名分,卻無人不曉他是某位鐵帽子王的私生子,錢財潑天,手眼通天。另一位則透著幾分神秘,外號“齊爺”,路子極野,專在洋人地界上混飯吃。
常三爺言語間透著希冀,說這二位爺待他還算不錯,興許能幫上忙。他央求宋少軒務必留意,設法將他撈出這苦海。
宋少軒心裡盤算著這兩條線,渾然不覺大牢門口剛停下一輛馬車。車上坐著的那位,正是害他落得如此田地的姚總管!
姚總管挑簾躍下,一眼瞥見宋少軒正從大牢出來,眉頭一皺,疑竇頓生。他喚來獄卒,塞過一錠銀子:“去,跟緊了那小子,看他往哪兒去。”吩咐完,便整了整衣袍,徑直步入大牢深處。
宋少軒徑直尋到李星然府上,不巧隻遇著李老爺。聽明來意,李老爺連連搖頭。“老夫此刻若開口,非但無用,反是雪上加霜。”
他苦笑一聲,“我得罪了王爺,如今誰還敢沾我的邊?何況這是何等事情,如何開得了口?不過……”
他話鋒一轉,“常李兩家交情匪淺,見死不救,於心何忍?老夫指你一條明路!隻要牢裡那兩位爺真把他當回事,常三就死不了。頂多幾日,人便安然無恙的出來。”
宋少軒聽得一頭霧水:“李老爺,恕在下愚鈍。為何去救反是催命,置之不理卻能脫身?”
李老爺捋著胡須,眼中閃過一絲看透世情的淡漠:“這就是官場!若有人去救,便是坐實了他還有同黨餘孽,上頭豈能輕饒?若是無人問津,常三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留著何用?”
他壓低聲音,“牢裡那個“小七”,誰敢動他一根汗毛?他自有法子脫身。至於那“齊老二”,不過是東洋正金銀行的走卒,可京裡多少達官顯貴的命根子,都鎖在他經手的保險櫃裡!他怎麼可能死?”
李老爺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著宋少軒,“隻要這兩位爺中,有誰肯真搭把手,常三那點事,便不算事了。”
得了李老爺這番點撥,宋少軒心中稍定。他躬身道謝,正欲告辭,卻被李老爺一把攔住。
“宋掌櫃,您是開茶館的,見的人多,門路廣。”李老爺臉上帶著幾分落寞,“犬子遠赴東洋求學,這宅子空蕩蕩的,老夫想著賣了它,回老家養老。您能否替我留留心?”
“李老爺言重了!”宋少軒連忙應下,“這事小的記下了,定替您留意著,一有消息就來稟告。”他答得爽快。老爺子指了明路,投桃報李也是應當。何況隻是打聽消息,成與不成另說。
辭彆李老爺,宋少軒叫了輛人力車,直奔陸府。然而這一趟,他結結實實碰了個釘子。
陸嘉明聽罷來意,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呷了一口,隨即從袖中抽出一張銀票,輕輕叩在桌上:“宋掌櫃,相識一場,能幫的自會儘力。隻是家父官卑職小,人微言輕,實在愛莫能助。這一百兩銀子,”
他抬了抬下巴,“勞煩您上下打點打點,讓常三那小子在裡頭少受些罪吧。”
又是端茶送客的架勢,又是這近乎打發叫花子般的一百兩銀票,宋少軒哪還不明白?
對方嘴上客氣,實則是避之唯恐不及。他心下一沉,隻得起身告辭,將那張刺眼的銀票留在桌上,轉身離開了陸府。
宋少軒全然不知,他今日一舉一動,皆在獄卒的監視之下。見他回了老裕豐茶館,那獄卒立刻折返大牢,向姚總管稟報。
姚總管聽罷,嘴角勾起一絲陰冷的笑意:“有意思,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想不到這條賤命,倒還有點用處。”
他隨手打發了獄卒,登上馬車,直奔老裕豐。甫一踏進茶館,宋少軒便如遭雷擊,僵在原地,冷汗一瞬間就浸透內衫。
姚總管毒蛇般的目光鎖住他,抬手虛引:“嗬嗬嗬,老規矩,宋掌櫃,借一步說話。”
宋少軒彆無選擇,隻得硬著頭皮隨他走到角落坐下。姚總管鼻翼微動,嗤笑道:“宋掌櫃近來,可是胸悶氣短,體虛乏力?不知配的什麼方子?管用麼?”
見宋少軒擠著笑想搪塞,姚總管抬手打斷:“哼,死到臨頭還嘴硬!實話告訴你,你身中劇毒,若無解藥,必受儘折磨而死。”
他陰笑著拈出一顆烏黑的藥丸,“毒是我下的。吃了它,能解你一半毒性。當然,沒白吃的解藥。”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極低,“捏死你,跟捏死隻螞蟻沒兩樣。想活命?證明你有用。”
宋少軒冷汗涔涔,強打起精神,躬身拱手:“爺,求您給條活路!小的願效犬馬之勞,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行啊。”姚總管笑得像隻捕到獵物的貓,“今日你不是為常家老三四處奔走麼?我要你把常三、還有牢裡的七哥、齊二爺,都給我弄出來。這是你該找的人,”
他丟下一個小盒和一張銀票,“這是活動的費用。至於怎麼操辦……就看你的本事。若辦不成嗎……”他眼中寒光一閃,“我不介意早點送你上路。好自為之吧,自個好好想想。”
袍袖一甩,姚總管揚長而去,隻餘桌上那顆烏黑的藥丸、一個不起眼的小盒和一張輕飄飄卻重若千鈞的銀票。
宋少軒盯著那幾樣東西,無聲地勾起唇角。這點東西就想走通門路?簡直是癡人說夢!
但李老爺那番點撥,此刻在他心中豁然開朗。那兩位爺根本死不了,不過是各方都不願粘手,需要一個像他這樣,無足輕重、又能隨時被舍棄的“手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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