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張凎公公，其實是個貪心不足反遭其害的小人物。早年他本來過得挺安穩，可人哪，怕就怕對命裡不該有的東西動了心。
當年，七哥的生父昧著良心，收了小東洋的好處，答應讓出一部分龍興之地的利益。作為酬謝，小東洋便將十八萬兩銀子存進了正金銀行王爺的戶頭。
陸陸續續的，這筆銀子竟漲到了三十萬兩。這絕非小數目，縱是王爺，也得三十年俸祿才抵得上。
孰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老毛子也盯上了那片地界。兩邊狠狠打了一場，最終兩敗俱傷。小東洋損兵折將，花費巨萬，預期的賠款沒撈著，這邊的利益自然不肯放手。他們急了，催促朝廷儘快敲定，為此又追加了一筆銀子。
沒成想，上頭是死活不同意割讓利益。連李總管也再三推諉，錢不收，事不辦。這差事兜兜轉轉，便落到了另一位公公的頭上。
那位公公也沒閒著，自知說話分量不足，便找到張凎幫忙，許下重諾：事成之後，必有厚報。
千不該萬不該，張凎偏對這筆錢動了貪念。他一個上了年紀的公公，單憑那點微薄薪俸，日後怕難有好日子過。有了這筆錢就不一樣了！他一咬牙，背叛了舊主，攛掇身邊人一起吹風，想促成此事。
豈料此事最終告吹，李總管之後失了勢，那位許下重諾的公公也倒了台。張凎落得個裡外不是人，到了年紀便被趕出宮去。
好在宮中這些年，他並非是白混了。不少同樣要出宮的太監，都以他馬首是瞻，指望他替大家謀條活路。
為了日後生計，這些人跟著張凎辦了件事：他們偷偷將宮裡大量不起眼的小物件聚攏起來，借著修繕宮殿的機會，分批運了出去。
因此，當這些人出宮住進寺院後，便委托張凎替他們出手這些“存貨”。這，也正是他出宮後能活得那般滋潤的緣由！
這種事姚總管雖不知情，但乾爹的脾性他再清楚不過——若無利益，怎會差他親自來辦？聽二人一彙報，心裡便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他一麵趕著馬車，一麵暗暗盤算：“果然是去了那地方，還牽扯到章公公……這就說得通了。哼，那小掌櫃倒是個聰明人，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不知道”也就死不了……”
他口中念叨的“小掌櫃”宋少軒，此刻正聽著三兒帶回的消息。一股不同尋常的滋味，也悄然在他心頭漫開。
“這些拿著，”宋少軒塞給三兒一塊碎銀子，聲音壓得極低，“甭提你來過。今後有事，我自會提前知會你。成了，快走！”
送走這燙手山芋，他才轉身踱進前院，強打精神招呼客人。忽聽一聲熟悉的“彆來無恙”響起，循聲望去——喲，這不是許久未見的常三爺麼？
“喲，這不是常三爺嗎，可有些日子沒見您了，今兒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宋少軒打了個欠，笑盈盈地迎上去。
“嗨，宋掌櫃，今兒個我是專程陪七爺來給您道謝的。”常三爺側身一讓，朝身後示意，“宋掌櫃，您該迎的是這位七爺。”
七哥背著手，眼皮微抬，目光在宋少軒身上一掃，語氣淡漠：“得，人也見了。走吧，這地兒啊。”他嫌棄地皺了皺眉，“太破舊了些。來福，看賞。”
話音未落，人已轉身跨出門檻。常三爺臉上掠過一絲尷尬，訕訕地拱拱手也快步跟了出去。
那叫來福的夥計捧著一塊蓋著紅布的木板，徑直走到櫃台前往上一放：“七爺賞的。宋掌櫃，您為人仗義，七爺說了這是您該得的，收著吧。”
宋少軒心下犯疑，移步櫃台邊，指尖輕輕挑開紅布一角。隻匆匆一瞥，他便暗自倒吸一口涼氣。
厚實的木板上，整整齊齊鑿著一列列半圓形凹槽，每一格都恰好嵌著一排鷹洋，銀亮的冷光在暗處跳動，粗粗一數，竟有百枚之多。
“好大手筆……”他斂了臉上的驚訝，迅速蓋好紅布，雙手捧起那沉甸甸的木板。這七爺絕非尋常人物，一封信竟值百塊大洋？他心裡掂量著，腳步不由得加快，往後院走去。
說起來，常三爺還算念著宋少軒的救命之恩。隻是自打從大牢裡出來，他回到家才徹底看清，自己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風光的紈絝子弟了。
宅子被抄，家當全給衙門沒了去，彆說再逍遙度日，就連眼下這最基本的體麵都快撐不住。每月那點旗餉薄得像層紙，糊口都難，想吃口肉得在心裡盤算半天，恨不得把銅板劈成兩半花。
一想到往後要過這種捉襟見肘的日子，常三爺就直犯怵。好在他這人能屈能伸，日日守在牢裡結識的七哥跟前，總算攀上了關係。如今跟著七哥當個跟班，好歹衣食有了著落。
宋少軒將木板仔細收好，又把銀元妥帖藏進床板下，揣了些散碎銀子在懷裡，轉身出了門，打算添置些物件。
他前腳剛走沒多久，崔小辮便勾著王宇鑽進了茶館。兩人眼尖，一眼瞅見宋少軒不在，也不繞彎子，大喇喇往堂屋中間一坐，扯著嗓子喊：“長貴，上茶！記宋老板賬上！”
長貴抬眼一瞧是這二位，臉上掠過一絲無奈，應了聲“好嘞”，手腳麻利地沏了茶端上來，懶得搭話，扭頭就往灶房去了。沒法子，犯不上跟這倆混不吝的較勁——這茶館終究是宋家的產業，他一個夥計操那麼多心做什麼？
崔小辮和王宇見長貴這副“慫樣”，對視一眼，嗤嗤笑了兩聲，端起茶碗慢悠悠喝著。崔小辮呷了口茶，壓低聲音道：“明兒那事，你替我跑一趟吧。我得找個郎中瞧瞧，怕是去不成了。”
王宇一聽就皺起眉：“怎麼？你也不舒服？我昨兒就不對勁，不知怎的咳了一夜，肺都快咳出來了。”
“可不是嘛，”崔小辮也跟著他的話歎了口氣，“奇了怪了，我也咳。起初沒當回事，昨兒夜裡煙癮犯了，抽了兩口倒舒坦些。就是這腰酸背痛的，不抽就疼得厲害。”
“得，既然咱倆都不得勁，喝完茶乾脆一塊兒去瞧瞧？”王宇一合計，提議道，“前頭有個方老頭，醫術著實不錯。原先他兒子還是禦醫呢。”
“你說的是方郎中啊？”崔小辮聽他這麼一說點點頭，“他那手藝確實沒的說。可惜了他兒子，一根筋，嘴巴沒把門的，白白送了性命。行，等會兒咱倆就去找他瞅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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