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少軒一聽這話,心中當即透亮——這宅子的來曆,怕是絕不簡單。他本想開口推拒,可抬眼間,正撞上常夫人眼底那哀切裡摻著最後一絲希冀的目光,終究還是心一軟,隻低歎一聲:“我替您尋個買家便是。至於這宅子的來路、往後誰來追問,我一概不知。”
“如此便好,如此便足夠了……”常夫人眼中倏地亮起一點微光,忙不迭起身向他行禮道謝。
“我叫人備輛板車送您回去。”宋少軒默默點頭,不再多言,徑直引著常夫人往外走。
待常夫人走後,宋少軒悄悄出了門,四下打聽一番,總算摸清了這宅子原先的歸屬。他揣著滿肚子心事回了店,獨自坐下,一言不發地斟著茶,眉頭擰成了疙瘩。
沒成想這時,旁側忽然有人高聲喚他:“宋掌櫃!怎麼叫您好幾聲都沒應?方才瞧您一路急匆匆的,是在想什麼要緊事,入了這麼深的神?”
宋少軒抬頭一瞧,是熟客王先生,忙拱手賠笑:“喲,是王先生!實在失禮,方才確實被點心事絆住了,沒聽見您叫我。”
“我方才恰好在七爺那宅子附近打聽事,瞧見您在那胡同裡轉悠,還納悶呢?您怎麼會往那兒去?”
王先生笑著打趣,話鋒一轉,又問道,“看您這愁眉不展的樣子,莫不是遇上什麼麻煩了?”
“沒什麼大事。”宋少軒隨口應著,也反問一句,“您怎麼也去了那邊?那胡同裡,除了分家出去的浪蕩子,就是些藏外室的,實在沒什麼正經事可辦。”
“嗨,還不是因為七爺回不來了?有人盯上了他那宅子,我這幾天正幫著打聽這事兒呢。”王先生說著,語氣裡也添了幾分無奈。
“嗬,咱倆這煩心事倒湊一塊兒了。實話說,這宅子您怕是買不得。”宋少軒聽了,先啞然失笑,隨即擺了擺手,語氣沉了幾分。
“噢?這是為何?”王先生頓時皺起眉,往前湊了湊,顯然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
宋少軒便將常夫人找他賣宅子的前因後果細細說了一遍,末了雙手一攤,苦笑道:“您明白了吧?您是茶館的老主顧,平日也多承您關照,今天我跟您交個底——這宅子背後,真是一樁麻煩事。”
“嗨!我當是多大的麻煩,鬨了半天就這?”王先生聽完反倒笑了,語氣裡透出幾分不以為然,“不偷不搶的,算哪門子麻煩?宋掌櫃,您這不是拿我打趣吧?”
宋少軒這才猛地想起——那些規矩、那些官麵上的條文,從來就隻捆得住沒錢沒勢的平頭老百姓,對眼前這位爺,那是一點用都沒有。王先生背後自有靠山,自然不會在意這些枝節瑣碎。隻要宅子來路不算臟,他半分都不會猶豫。
想通這一層,宋少軒便順勢接話:“成,反正該說的我都說了。您要是還感興趣,直接去談便是。”
“得!這趟沒白來,差事總算有著落了。”王先生眉開眼笑,回頭跟同行的人低聲交代幾句,就踱進茶館,揀了個位置坐下喝茶。
不多時,門口傳來馬車聲響,仆人小心翼翼地攙著常夫人下了車。她看見宋少軒,微微點頭示意,便徑直走進茶館。
大約一炷香的功夫,常夫人與王先生談笑風生地走了出來,一同登上馬車離去。王先生臨行前轉身朝裡招了招手,宋少軒趕忙快步跟上。
“您這是……和常夫人談妥了?那叫我來是……”宋少軒麵露疑惑,話未說完便頓住了。
王先生掏出一張銀票遞過來,解釋道:“這是常夫人托你轉交的。往後每月給她兒子送六十兩銀子,這銀票的本錢你先拿著。說實話,這可是樁美差!光吃利錢都不止這個數。可誰讓她攤上那麼個敗家子呢?”
宋少軒接過銀票,苦笑搖頭:“得,又多了件纏身的事。我是不是還得謝謝您?”
“你小子真不識好歹!這明擺著是便宜你了。”王先生故作不快地罵了一句,隨即壓低聲音,朝他抬了抬下巴,“知道我為啥敢接這宅子嗎?來,附耳過來。”
宋少軒湊上前去,一聽之下頓時臉色大變,聲音都變了調:“真的?全賠進去了?”他從未想過,往日曆史課本上輕描淡寫的幾行字背後,竟藏著如此驚人的真相。
“就前天剛出的事。”王先生冷笑一聲,眼裡全是譏誚,“這一鬨,項城公也該明白了,是時候回來了!那幫人眼裡光知道撈錢,何曾想過國家?如今倒好,全都搭了進去,真是活該!”
“花旗國不要橡膠了,那股票……跌了多少?”宋少軒小聲問道。
“當初可是抱著必漲的信心加入,不少人是全部身家,一跌全都嚇得拋售。要我說,攔腰斬都算好的,能剩下兩成就算不錯了。”王先生冷冷說道,“旗人吃吃喝喝,總知道錢花在哪。這可好,一下子把多少王公貴胄的老本全賠了個乾淨。”
宋少軒總算看明白了,或許朝中那幾位爺,與自家那個不成器的子孫也沒什麼兩樣,不過是一群披著朝服的敗家子罷了。
不久後,王先生放出風聲,七爺的府上轉眼間就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原本就對未來日子不確定的下人們,早已暗中打算盤,這回索性不再遮掩,以七爺拖欠月錢為由,搬的搬、拿的拿,不過幾日功夫,就把偌大個府邸搬了個空。
王先生倒不阻攔,隻吩咐一樣:家具一件不準動,其餘隨他們拿。他本來也要重新添置,這下反倒省了他一番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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