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樁規矩，洋人不懂，尋常百姓也不知，唯獨開茶館的宋少軒門兒清——按京城古董行的老例兒，生意一旦成交，得給一成好處。說是辛苦費、介紹費都行，圖的就是個日後好再打交道。
這規矩也是宋少軒近來為了古玩特意摸清的。他今兒特意按這個來，實則是想拉範德裡希先生做個保人：一來能保這古董不是假貨，二來麻煩了人家，總得給些好處才像樣，更何況同文館的洋人，保不齊往後還有用得上的時候。
至於那瓶子，隻要是真的，宋少軒就先收下。回去找小釗問問價，合適就出手，不合適留著也無妨。再者，他也想試試和琉璃廠搭條線，說不定以後還能遇上好東西。
果然，財帛最能打動人心。一聽有幾百兩的好處，那洋人也動了心。有了保人，這事兒就好辦多了。
三人到了店裡，趙掌櫃把錦盒輕輕往茶案上一放。眾人驗過東西，交到宋少軒手裡，這才算忙活完。
一回到茶館，宋少軒便徑直往後院走，腳步裡帶著急勁兒。他一邊打開直播，一邊拆開錦盒，將那隻賞瓶取出來，轉頭就私信找小釗估價。
沒成想，小釗的話像盆冰水，兜頭澆得他涼透。看過瓶子，小釗隻搖了搖頭：“我這會兒沒錢了，全壓在貨上，要不你容我幾天周轉？或者等我找找朋友。”
這話讓宋少軒瞬間犯了難：總共就三天期限，這不等於逼著自己把瓶子買下來嗎？他捏著瓶子轉了幾圈，又隨手擱在一旁，對著那抹青花發起了呆。
他壓根沒察覺，自己忘了退出直播間。裡頭的人數正蹭蹭往上漲——都是許久沒見他開播，特意來湊熱鬨的，誰料進來隻瞧見一隻青花瓶子。
“這啥東西？”
“一眼假吧？”
“看著是大開門的真貨！”
評論區吵成一片，有人打賭辨真假，唯獨一個id不停刷屏，催著他把瓶子拿近點，想看得更清楚些。
宋少軒總算回過神，才發現直播間裡竟這麼熱鬨。掃了眼評論，他乾脆拿起瓶子，對著鏡頭展示了一圈。
沒一會兒，就有三條私信發來問價。他沒多想，直接敲了個數字上去，結果發出去後，那三人全沒了動靜。
隻有之前催著看瓶子的人回了信：要是瓶子沒衝線、沒磕碰，全品相的話他就收，但現在隔著屏幕看不準，頂多給個攔腰價。
直到這時，宋少軒才真切感受到，瓷器交易比從前倒騰那些小物件麻煩多了。他索性和對方聊了起來，對方也耐著性子，跟他講了半天行業裡的實際情況，總算讓他心裡有了點譜。
念及這是第一筆瓷器買賣，宋少軒索性就當交個朋友，何況自己也有的賺，便爽快應下了成交。
可成交後沒一會兒，宋少軒就愣了——怎麼到手的銀子比預想多這麼多？他哪兒知道，這平台的換算本就實在，再加上後世的銀子，早不如從前值錢了。
平白多賺了幾千兩，再添上常夫人存放在他這兒的銀子，宋少軒手裡竟已有三萬兩閒錢，實打實嘗了回“暴富”的滋味。
這邊宋少軒正暗自歡喜，心頭卻忽然冒起一絲疑慮：按那位“天叔”的說法，同治年的賞瓶竟已算“下成”，還說同、光兩朝的瓷器，彩料看著鮮豔卻透著浮氣，市場價根本高不上去。
難不成……一個念頭在宋少軒心裡打了轉。他當即換了身綢麵衣裳，徑直出了門——沒去琉璃廠，反倒往京城最大的當鋪走。這一趟，他不是去當東西，是去“買”。
他早聽說，琉璃廠的鋪子偶爾也會來當鋪收東西，隻是這兒的物件少有人問津——倒不是東西差，是開價本就壓不下來。可他今兒來，壓根不是為了買，是為了摸個實價，非得把這其中的門道搞清楚不可！
這一趟果然沒白來，雖沒見到同治青花賞瓶，當鋪裡卻擺著件道光年間的瓷瓶，開價不過二千兩。
宋少軒心頭猛地一震：好你個老東西！難怪人說古玩行裡沒“善人”，原來根子在這兒！這行當玩的全是眼力勁，你眼神差、看不透，這虧就隻能硬生生咽下去！
趙掌櫃根本信不過他，故意讓他吃這個癟！逼得他三天裡求爺爺告奶奶，最後落個丟人現眼的下場——無非是想挽回丟掉的麵子。這人就是小雞肚腸，今兒他丟掉的臉麵要讓宋少軒也丟一回！
回了家，宋少軒氣得心口發悶，琢磨著怎麼才能出這口惡氣，越想越窩火。
就在這時，方郎中上門送藥。見他呆坐著魂不守舍，便叩了叩賬台：“嘿，你小子失魂落魄的乾啥呢？天剛黑就惦記姑娘了？”
“哎喲，神醫來了！”宋少軒趕緊回神，笑著打圓場，“不是店裡生意不太行嘛，我就走了會兒神。”一邊說，一邊忙招呼方郎中坐下。
“那是你自個莫名其妙漲價鬨的。”方郎中把瓷瓶往桌上一放，忍不住叮囑：“藥可彆斷了，得按時吃。你這病也真是巧，偏偏咱倆遇上，還正好有解藥，不然你小子早疼得死去活來了！”
“這不有您老人家在嘛，肯定能妙手回春。”宋少軒笑著把藥收起來——這可是關乎自己性命的東西，半點不敢馬虎。
“我又不是包治百病的神仙，老夫也就擅長調理脾胃。再說華夏醫術講究循序漸進，主打一個慢慢調理身子，真能一顆藥丸見效，我倒省事了。”方郎中歎口氣，“何況各行各派都敝帚自珍，互相不交流，真遇上急病，還是麻煩得很。”
這話讓宋少軒心裡一寒。是啊，這個時代的醫術……說好聽點是有限，說難聽點簡直聊勝於無。哪像後世有基本的醫療保障，這兒說不定一個頭疼腦熱，人就沒了。
要是能有後世的藥就好了……他正自顧自琢磨，突然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怎麼這麼傻！既然自己能把東西傳到後世，那後世就不能把東西傳過來嗎？
想到這兒，他猛地跳起來，拔腿就往後院跑，隻留下方郎中愣在原地，嘀咕著：“這小子……怕不是真得了癔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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