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玲帶著秀蓮頭也不回地走了，將宋少軒獨自丟在路中央。他望著二人遠去的背影，隻得搖搖頭，轉身折返茶館。
這一轉身有些鬱悶，卻不知有位大人比他更加鬱悶。那位剛剛促成四國擔保借款，替京中權貴掃清了最後一絲顧慮，卻發現自己所求之事依然懸在半空，不得著落。
今日他特地前往王府打探，門房攤開手掌，三指一收，比劃了個“六”字在他眼前晃了晃。“大人莫怪，”門房壓低了聲音，“就這個數。剛幫您問的，半分不虛。”
他心頭一沉。這般胃口，莫非他先前立的功、想的策，在這位王爺眼裡竟一文不值？
都說抱緊王爺的大腿便能平步青雲，可現實卻給他澆了一盆冷水。從前的權臣，收錢辦事，若是差事辦得漂亮，還會多三分賞識。如今這位，倒真是一點舊情不念。
可他麵上卻不露分毫。次日一早，特意換上一身嶄新的杭綢長衫，施施然出門飲酒會友。一連七日，日日從王府門前經過，衣袂飄拂、步履從容，偏偏就是不跨那道烏木門檻。
他表現得雲淡風輕，仿佛早已將心中所求拋諸腦後。
他不急了，王爺卻坐不住了。
一連七天，天天見那道青色身影從容掠過府門，就是不肯駐足。朝廷今日又問起人選，願去的出不起價，出得起價的又不願去。
老王爺下差回來，恰巧瞥見那道徘徊卻又不進門的身影，忍不住問門房：“今日可曾來過？”
門房搖頭。
老王爺手中的煙杆猛地敲在馬車欄杆上，砰砰作響。“好個會釣魚的主，真沉得住氣！”他冷哼一聲，“取我帖子來。告訴他，本王念他辦事得力，答應這就給他辦！”
“奴才這就去辦。”管家躬身應道，他是府上兩代的包衣，最懂王爺心思，此刻半點不敢耽擱，急忙快步離去。
三十萬兩銀子易手，雙方皆大歡喜，都以為自此高枕無憂。誰知卻埋下了更大禍根！此舉讓川、粵、兩湖四省百姓的投資血本無歸。這一下捅了馬蜂窩，民怨沸騰，聲勢反而愈鬨愈大。
宋少軒早知後事發展，已嗅出山雨欲來之勢。他冷眼瞧著齊二爺近來頻頻踏入茶館中院的雅間，心下明白，所議絕非尋常閒事。
他正自沉吟，在這即將到來的風雲變幻中該如何立足，卻見齊二爺已領著人從雅間出來，朝他隨意一招手：“走，陪爺去耍兩把。”
宋少軒應聲跟上，馬車一路穿街過巷，最終停在一處僻靜宅院。由人引著入院，隻見齊二爺與迎上之人低語數句，便被引入一間內室。
這裡與外麵喧鬨的賭坊大不相同，屋內不見散碎銀兩，唯有成摞的銀票堆在案上。而最令人驚異的，是居中坐莊的，竟是一位年輕女子。
她容貌並不出眾，眉宇間也無柔弱之氣，反倒透著一股不容侵犯的厲色。更引人深思的是，宋少軒靜立旁觀片刻，便察覺出異樣。
那女子麵前的銀票越堆越高，滿桌的賭客，竟好似排著隊，心甘情願地將錢輸給她！
“碧君，今兒手氣真旺啊，見好就收吧，還有正事要辦。”金姐從門外走進來，輕輕拍了拍那女子的肩。
“最後三把，賭完就走。”女子頭也不抬，語氣冰冷。金姐瞥了她一眼，竟不再勸，轉身便走，仿佛早已習慣了她的固執。
宋少軒一聽到“碧君”這名字，再結合眼前這詭異局麵，心中頓時雪亮。他暗忖：這夥人還自以為是資助義士、成全英雄，哪知世事翻雲覆雨，這女子，恐怕也絕非什麼簡單角色。
“甘雨，不來試兩把手氣？”齊二爺忽然轉頭問道。
不知他是否存心試探，但宋少軒絲毫不願沾這渾水，隻搖頭道：“二爺，小的家底太薄，經不起風浪，也從不敢沾賭。”
“我就不信她能把把開大，看我來破她的局。”齊二爺一笑，抽出兩張銀票押了上去。
宋少軒並不關注牌麵，隻暗暗注視那搖骰的男人。果然，那人一見齊二爺下注，眼神微微一亂，指節都有些發僵。
不出所料，齊二爺連輸三局，卻隻笑笑說“手氣不佳”，便起身帶著宋少軒離開，徑直往酒樓而去。這一趟說是賭錢，卻更像一場心照不宣的試探。宋少軒雖不知他究竟是何意圖，卻已分明：齊二爺絕非等閒之輩，隻怕早已身在局中！
齊二爺走後，屋裡沒剩下幾個人。那女子取了銀票，找到金姐，低聲問：“這些夠不夠？”
“夠不夠的，我怎麼知道？”金姐沒有多言，隻朝屏風後指了指，“自己進去問吧，人已經請來了。”
女子深吸一口氣，轉進屏風後。一位書生打扮的老先生正坐在八仙桌旁喝茶。她上前深深一禮，語氣謙恭：“大人，我的事金姐可曾提過？不知您能否相助？”
老先生抿了口茶，淡淡一笑：“說了，京裡誰不知道你四處打點，就為撈他出來。”
他放下茶盞，悠悠道，“外邊同情他的人不少，確實是才子啊……“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有氣節。康梁之徒，可沒這份膽魄。”
女子眼中頓時泛起光彩，“那此事……”
“同情歸同情，放人可難。”老先生搖頭，“你清楚他犯的是什麼事。若是這等大罪都能放，往後人人效仿，五城巡捕司還忙得過來？”
他略作停頓，抬眼看向她，“保他不死，倒可一試。如何？辦不辦？”
“花了這麼多銀兩，卻隻能保他不死？之前不是說了不殺，也答應想辦法。”女子情急之下撲上前，雙膝跪地，想要拉住老先生的衣袖哀求，“大人，您行行好，您不能隨意改口啊。”
老先生猛地一抽手，側身後退，麵露厭棄，“你這是做什麼？成何體統！”
他站起身，刻意避開幾步，語氣轉冷：“此一時彼一時，你難道不知如今外麵鬨成什麼樣子？實話告訴你，趙大人這邊若談不攏，朝廷下一步可就是雷霆手段。到時候，他可就是殺一儆百的榜樣！”
老先生不再看她，隻漠然道：“要找人替你說話，還得打點幾位附議的大人，這裡頭得花多少？上上下下哪個環節少得了銀子？我們爺費了多大勁你可知道？我們多要你一個子沒有？你自己掂量清楚，明日給我個準話。”說罷拂袖而去。
喜歡一家老茶館，民國三代人請大家收藏：()一家老茶館，民國三代人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