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叔在屏幕那頭瞥見畫麵,頓時坐直了身子:“小宋,鏡頭再湊近些,仔細瞧瞧。”
宋少軒心頭一緊,卻隻能硬著頭皮,右手取出短槍藏在衣下,左手小心湊近那敞開的盒子假意翻看。
“拿起來翻個麵,讓我看看底,快些!”天叔哪知他這邊的凶險,隻顧著催促,語氣急切。
宋少軒暗吸一口氣,隻得依言用手指謹慎地拈起那隻碗,就著光線緩緩轉動,讓天叔能捕捉每一個細節。袁平倒也不急,隻悠閒地倚著牆,慢條斯理地品著茶,仿佛這一切與他無關。
半晌,天叔終於摘下眼鏡,長長舒了一口氣,聲音裡帶著一絲興奮:“絕好的東西!康熙琺琅彩黃地淺碗,這還是一對!難得了,這絕對是宮裡流出來的玩意兒。品相這麼完美的更是少見,夠上拍的級彆了!對方開什麼價?”
聽到這番話,宋少軒懸著的心才稍稍落下,初步判斷此人並非來找麻煩。他定了定神,轉向袁平,點頭道:“成。立個字據吧,東西押在我這兒。月息就按一百兩算,如何?”
“可以。”袁平“啪”地一聲合上盒蓋,姿態乾脆,“咱家出得起。請筆墨吧,咱家候著。”
宋少軒當即請來範先生作保,草擬字據。雙方簽字畫押,交換憑證。袁平將一遝銀票仔細收入懷中,毫不留戀,轉身便快步離去。他心中雪亮:風聲已緊,大事不妙,此刻必須即刻離京。
按照當年總管大人秘密傳授的法子,他備好秘藥,諸事安排停當,隻待時機一到,便可金蟬脫殼,遠走高飛。
然而他卻忘了一件事……如今座上那位,早已不是當年那位凡事留一線的前任總管!眼下這位,是個心術陰狠、睚眥必報的險惡小人。
多年以後,他那位僥幸脫身的忠仆回憶起在這位總管手下戰戰兢兢的日子,仍覺是場無儘的煎熬。
此人生性極儘多疑,最大的嗜好便是默立在閣樓之上,如同一隻窺伺的夜梟,用冰冷的目光審視著下方每一個人的一舉一動。
在這位總管的規矩裡,下人的眼睛絕不允許瞥見他馬褂上的第八顆扣子。這意味著永遠必須深深地躬著身,一旦抬頭,便是目無尊上、心存不服;倘若四下張望,更是心思浮動、圖謀不軌。那就隻有一個下場——死。
他早已盯上了袁平:此人近來行跡絕對有異。頻繁外出,心神恍惚,連走路時,背脊都不自覺地挺直了。那分明是忘了時刻躬身垂首的規矩,心裡頭,定然藏著見不得光的事……
隻是眼下,他竟無人可用。這該如何是好?想起當年大內曾有一位絕頂高手,人稱董公公,武功已至開宗立派之境,訓出一批弟子後便不知所蹤。
他麾下原本也有一個,卻因一時犯錯,被他親手了結。如今數得上的,恐怕隻剩慶王爺府上供養著一位,以及一位退隱老總管在外榮養的心腹。
他不由得歎出一口冷氣,“唉……都是些不聽話的東西,到頭來,要用人之際,竟束手無策。”
“乾爹可是要尋人辦事?”正跪在一旁為他捶腿的小太監怯怯開口。
他眼皮微抬,目光斜斜掃下去,語調卻放得異常柔和:“乖寶,你……莫非有什麼路子?”
小太監未曾抬頭,隻聽乾爹語氣溫和,心下得意,便脫口道:“兒子與武舉人虞家有些交情,他家的公子虞積功,如今使錢在慶豐司謀了個差事。一心想光宗耀祖呢!身手是真不錯——丈二的高牆,隻手一搭便能翻過去……”
他話未說完,突然胸口一陣劇痛襲來,呼吸驟緊。他猛地抬頭,眼前哪還有什麼慈祥的乾爹,隻有一張扭曲猙獰的臉,冰冷地盯著他。
“小崽子,你不老實啊?”那雙眼睛裡毫無溫度,聲音輕得像毒蛇吐信,“咱家還沒死呢,就敢私結外官、窺探禁中!”
不一會兒,禦花園的池水中悄無聲息地冒起兩串細小氣泡,那小太監便從此在宮中徹底“沒了蹤影”。他所住的陋室也被翻檢個底朝天,竟搜出不少私藏的好東西。
“哼,也是個吃裡扒外的貨色。”他冷哼一聲,眼中沒有半分波瀾,“來人,去慶豐司尋一個叫虞積功的。把這信箋給他。記清楚咯。要他當麵看完,立刻燒掉。”
話音冰冷地落下,他拂袖轉身,背影決絕。
可他萬萬沒有料到,還未等派人出手,當天晚上,袁平竟就“死”了!太醫也來驗過,氣息全無、脈象儘散,確確實實是沒了性命。
他瞳孔驟然一縮,嘴角卻掀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冷笑:“……這麼巧?既然你都死了,咱家這倒不算害命了。”
他緩步上前,假意俯身痛哭,寬大的袖口恰好掩住動作:一枚烏黑的藥丸被他精準地塞進屍身胸前的衣襟之內。
他一邊連連重拍袁平的胸口,放聲哀哭:“哎呀!咱倆相識十餘載……你怎麼說走就走啊……唉喲,我的心口……痛啊……”
直至掌心傳來藥丸被拍碎的細微觸感,他哭聲頓止,毫不猶豫地直起身來。臉上哪還有半分悲戚,隻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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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平的“屍身”被悄無聲息地抬出宮外,一路徑直運往城外山寺。按例本當葬於此處,誰知剛至密林深處,一名隨行的太監忽將袖一拂,指間寒光閃動,數支銀針精準刺入袁平幾處大穴。其餘人即刻上前,手法熟稔地推拿活血、疏通經脈。
不過片刻,袁平喉頭微動,竟悠悠轉醒。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不再是朱牆黃瓦,而是蒼翠的山林與遠處開闊的田地。他怔了一瞬,隨即一股巨大的解脫感湧上心頭:出來了!他終於自由了!
袁強撐起身,朝著那為首的太監重重叩首,聲音哽咽卻清晰:“謝李公公再造之恩!袁某沒齒難忘,此生願結草銜環以報!”
“快走吧,”李公公並未多看他,隻一擺手,語氣匆促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鬆動,“此彆之後,各自珍重。”
說罷,他便領著一行人迅速轉身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林蔭深處。
袁平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山間清冽的空氣,旋即也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他的腳步越來越快,仿佛要將那座困了他半生的紫禁城徹底甩在身後。
過往苦心積攢的財富,足以支撐他從此錦衣玉食,逍遙度日。他終於不必再卑躬屈膝,品嘗貴人剩下的殘羹冷炙;不必再日夜提心吊膽,揣摩每一位主子的心思;更不必在詭譎的時局風暴中惶惶不可終日。
從此刻起,他不再是宮裡的奴才袁平。他隻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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