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平總算順利混入了宅中。門房領著他穿堂過院，一路到了後院，指著幾間屋子道：“這宅子新置下，還沒仔細歸置。你把後罩房清掃出來，少奶奶指不定過幾日就要用。手腳麻利些，可彆偷奸耍滑。”
說罷，便丟給他一把笤帚和雞毛撣子，催他趕緊乾活。袁平一邊應聲，一邊迅速掃視後院格局，心中稍定。宅子雖易新主，幸而後院布置並未大變，一切還是舊時模樣。
他佯裝賣力灑掃，塵土飛揚間，始終留心四周動靜。瞅準一個無人經過的空隙，一閃身溜進後罩房。
屋內積塵滿布，蛛網暗結。他徑直走向角落那座落滿灰塵的佛龕，雙手捧起那尊木質佛像，輕輕一掂，心底頓時竊喜！果然，東西還在！
他迅速將佛像揣入懷中，強壓下心頭激動，繼續不緊不慢地清掃，一邊擦拭，一邊借機在各處細細摸索。直至暮色四合，他已將幾處隱秘所在悄然探遍。
當晚，他躺在雜役房的硬板床上，懷揣那份失而複得的指望，心中一片踏實。未來的路，總算又有了盼頭。
待到夜深人靜，宅內再無一點人聲，袁平悄無聲息地翻身下床。他將早已打點好的包袱挎在肩上，如一抹影子般潛至大門邊。
他先是屏息聽了片刻，確認外頭並無動靜，才輕手輕腳地取下門栓。為防門軸發出聲響，他取出備好的小瓷瓶，往門軸處小心滴了幾滴油，這才緩緩發力一推！
門悄無聲息地滑開一道縫隙。他側身閃出，隨即反手將門輕輕掩上，一刻不敢停留，快步沒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夜深人靜，袁平在迷宮般的街巷中穿行許久，終於瞧見一盞昏黃的燈籠，映出一家小客棧的招牌。他上前輕叩門板，壓低聲音道：“店家，可還有單間？尋個宿處。”
門“吱嘎”一聲開了條縫，一個睡眼惺忪的年輕夥計探出頭來，打量了他一番，才懶洋洋道：“單間一百銅板，隻能住到明日晌午。要住就跟我來。”
袁平默默點頭，跟著夥計穿過狹小的堂屋，被引至一間僻靜的耳房。屋內陳設簡陋，隻一床一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氣味。夥計伸手道：“先付錢吧。歇息便歇息，莫要驚擾其他客人。”
袁平數出銅錢遞過，待夥計腳步聲遠去，立即將隨身包裹塞進床榻最內側的被褥裡，仔細掩好。又靜立片刻側耳傾聽，確認四下無人留意，這才身形一隱，悄無聲息地離去。
一個時辰後，方才如鬼魅般回到自己的落腳小院。進門後，他仔細插好門閂，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直到躺回榻上，聽著自己逐漸平複的心跳，他才真正安下心來，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袁平起身後先將住處草草打掃了一遍，這才故意遲了些趕到前院，佯裝匆忙地問道：“管家，小人來遲了，不知……可還有吃的？”
管家斜睨了他一眼，冷哼一聲：“一點規矩都不懂？過了飯點，誰他娘給你留著？灶台都冷了，哪還有吃的給你。記清楚了，在這兒乾活，得起早搶食。可沒人像你爹娘似的天天給你溫著飯！”
袁平連忙躬下身，連聲應道：“哎，是是是，小人記住了。那您看，我能不能去門口買點兒吃的？很快就回。”
管家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快去快回，彆耽誤乾活！”
袁平心中暗喜，麵上仍恭謹地應了聲，一轉身疾步走出大門。他迅速跳上一輛等在巷口的人力車，壓低聲音催促：“快，去東街的悅來客棧！”
到了客棧，他匆匆取回藏好的包裹，旋即趕往一家當鋪，將東西做了活當。直到那張薄薄的當票穩穩收進懷裡，他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終覺心安。
時光荏苒，轉眼之間，革命風潮愈演愈烈。朝廷起初尚存幾分底氣，自覺各地駐防八旗仍眾，倚仗他們維係統治應非難事。
豈料高牆傾塌之速，竟遠超預料。除少數駐防八旗仍出兵維護朝廷，餘者大多或望風歸順，或稍作抵抗便紛紛請降。潰勢如決堤，已不可收拾。
局勢急轉直下，壞至無可再壞。攝政王雖總攬軍權、身係王公貴胄之望，至此竟幾乎調不動一兵一卒。國庫早已空虛，銀兩匱乏，朝廷眼看已陷入無計可施之絕境。
這日早朝，眾臣循例奏畢日常政務，便有人上前力諫，奏請朝廷派遣重臣督師，彈壓革命黨、平息叛亂。
然當朝堂目光投向那幾位手握兵權之臣，欲聽其表態時，卻見他們個個低首沉默。良久，方有一人澀聲開口，坦言：“臣……並無把握。”
一語既出，滿殿嘩然。直至此時，眾臣才駭然驚覺：江山局勢，竟已崩壞至此。一旦城破，往日所有算計皆成空談。想起旗人昔日所作所為，若漢人執掌大權……彼時之境，恐怕不堪設想。
“臣……或有一策，隻是不知……王爺能否準允。”眼見時機已至，他方才緩步出列，躬身啟奏，聲音沉穩卻字字重若千鈞。
王爺默然片刻，終是頹然一歎，黯然道：“行了，不必多言。你的意思，我明白……袁大人那邊，我親自去請。”
此時此刻，他已無計可施，不得不低頭認下這無聲的敗局。心中清明：唯今之計，隻有聚齊北洋六鎮，或尚存一線生機。
滿朝誰人不知，北洋軍訓練有素、裝備精良，戰力堪稱天下之最。隻要他們肯出手，地方叛軍絕難抗衡。可諷刺的是，這幾年來雖看似大權在握，真到用兵之時，竟無一人能調動這支新式陸軍。
真正能號令這支虎狼之師的，恐怕唯有那位一直“稱病”告假、靜觀時變的袁大人了。
消息一經傳出，齊二爺府上當即大擺宴席，笙歌鼎沸，賀客盈門。他隱忍蟄伏近十載，日日如履薄冰，如今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眼前豁然開朗，前途一片光明。
這一注，他押對了。隻要大人重歸廟堂、執掌權柄，他齊二便是心腹，何愁不能青雲直上？
屆時謀得實缺官身，權勢在手，不但可蔭庇妻兒、光耀門楣，更將徹底改寫他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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