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郎中仔細號了脈，又看了看舌苔，沉吟片刻道：“這病症棘手，容老朽先回去細細思量個治法，方子萬不能隨便開。眼下最要緊的是保持潔淨，飲食上也需適當溫補。我暫且開個調理的方子留著，待我回去斟酌妥當了再說。”
那男子拱手道：“有勞神醫費心。這點診金請您先收下，我讓馬車送您回去。”
方郎中隻從銀錢中取了一錠，擺擺手道：“出診的份例我收下，其餘的不必。病還沒看好，方子也未定，老夫若多收，於心不安。二位，告辭了。”
方郎中一走，兩人相視一笑，不禁感慨：“這才是真正的好大夫，不誇大病情，不亂開藥，隻收該收的錢，一眼就看出症結所在。這趟京城，真是來對了！”
“對了，那個帶路的夥計呢？他引薦了這樣的良醫，我得好好謝他。”
管家搖搖頭，歎道：“爺，有些人呐，就是這命。拿了帶路的銀錢，早跑沒影兒嘍。”
他們哪知道，此時的長貴可沒跑遠。他懷裡揣著剛到手的兩錠銀子，另三十兩存進了票號，身上還留了二兩零花，正坐在二葷鋪裡美滋滋地喝酒吃肉呢。
他心裡那叫一個舒坦。這運氣來了，真是擋都擋不住！眼前擺著一盤豬頭肉拚盤，一碟芥末墩，一碗麻豆腐，再加三兩燒刀子。
這小日子，簡直快活似神仙。他一邊咂摸著酒，一邊盤算著：晚上還能找個地方暖暖腳，這日子，可真叫一個舒坦！
第二天一早，那男子醒來後，想著去街上轉轉，便吩咐好下人，帶著管家直奔老裕泰茶館。他心急如焚，就想早點知道方郎中斟酌出結果沒有。
兩人一踏進老裕泰，果然看見方郎中正和幾個茶友圍坐一桌，喝著茶吃著早點。男子忙上前拱手：“神醫，早。”
方郎中扭頭一看，也不見怪，：“喲，您這麼著急啊？還沒那麼快呢，再等等。不過既然來了，正好坐下吃碗爛肉麵，等我吃完早點喝完茶，再過來跟你說話。”
“那就聽大夫安排。”男子從善如流，在旁邊一桌坐下，要了兩碗爛肉麵，又點了壺茶，安靜等著。
正這時，從中院門簾一掀，走出兩個人，笑盈盈地手拉手走進前堂。宋少軒正說著話，卻見身旁的夢玲突然愣在原地。
“舅舅！”她突然喊了一聲，幾步跑向那男子，聲音發顫：“您是不是……我家啟舅舅？”
男子怔住了，細細端詳她片刻，眼睛漸漸睜大：“小夢玲？你是夢玲？這麼多年，你和你娘去哪兒了啊？雅君現在在哪兒？”
夢玲本就容易落淚，被他這麼一問，眼淚頓時湧了出來：“娘……娘早就不在了，舅舅……”
宋少軒在一旁聽得發愣，這怎麼突然就冒出個舅舅來？夢玲之前明明說過，家裡早已沒有親戚往來。
“彆哭，彆哭，先坐下慢慢說。”男子溫聲安撫夢玲，待她情緒稍緩，才繼續說道，“不急在這一時，你先定定神，有什麼話我們慢慢講。”
“舅舅……您怎麼會找到這兒來？難道是家裡……原諒我娘了，派人來找我們了嗎？”
男子歎了口氣，神色複雜：“雅君當年違背家訓，老太君怎麼可能輕易原諒。她未婚先孕，家裡沒有追究已是寬容。說實話，即便再來一次，周家……恐怕也容不下你娘，更容不下你。”
夢玲沉默了半晌，眼中剛亮起的光漸漸黯淡下去，低聲道：“周家不認也是應當的。娘當年遇人不淑，那人為了留洋一走了之，丟下我們母女……娘心裡憋著這口氣，身子才一天天垮了下去。”
她說著已站起身來，語氣疏離了許多：“那舅舅這回來京城，是為何事？”
“唉，我身上帶著病，是來京城碰碰運氣的。”周家啟麵露苦色。
“連青島都治不好的病，京城就能有法子麼？”
“這位方郎中，昨日一眼就認出我的病症，”周家啟指向一旁的方郎中，“隻是尚未確定能否醫治。”
方郎中聞言拱了拱手，神色凝重：“不瞞您說，老朽雖識得此症，但治法還需與太醫院的舊友商議。這“纏腰火龍”乃凶險之症，不可輕率用藥。”
宋少軒在一旁聽了，心裡反倒鬆了口氣。這病名聽著唬人，可放在後世不過就是“帶狀皰疹”，隻需要塗點阿昔洛韋，加上調理就能解決的事兒。
可轉念一想，看這位舅舅對夢玲的態度也不過如此，自己又何必上趕著去認這門親戚、湊這個熱鬨。
周家啟臉上掠過一絲失望，但很快恢複如常：“那就勞煩大夫儘快幫我聯係，這份恩情周某銘記。費用方麵您不必顧慮，隻求能早日解了這纏身之苦。如今是日夜難安，又痛又怕啊。”
方郎中歎道：“老朽昨日便開始打探了，隻是如今太醫院舊人四散，尋人確實需要時日。這裡有兩張方子，一張溫補，一張固本，您先按方調理，穩住根基。”說著取出藥方遞過去。
“有勞先生。”周家啟接過方子，向管家使了個眼色，管家立即奉上一張銀票：“一點心意，請先生收下。”
方郎中看了眼數額，眉頭一皺沉吟後道：“這……也罷，既然是宋掌櫃的親戚，老朽便收下了。既接了這病症，自當儘力而為。今日這些已足夠，往後診治不再另收診金。”
宋少軒忙拱手：“讓先生費心了。”
周家啟這才注意到他，轉身看向夢玲：“這位是……？”
夢玲淡淡點頭：“這家鋪子的宋掌櫃是我的夫婿。舅舅，我們還未用早點，先告退了，改日再給您正式見禮。”言語間已透著疏離。
周家啟豈會看不出她的心思，苦笑道：“你這丫頭，和你娘一個脾氣！偌大一個家，凡事豈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當年的事鬨得滿城風雨，家裡難免有氣。我且修書回去說明情形，你也彆急著賭氣。”
“知道了舅舅，您休息，我們先去用飯了。”夢玲應了一聲，挽著宋少軒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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