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林捏著新鮮到手的房契,大手一揮,聲如洪鐘,帶著十足的霸道:“手續齊了!還愣著乾什麼?從我的宅子裡,趕緊滾蛋!”
那男子在金玉林麵前屁都不敢放一個,這會兒卻把一肚子邪火全撒在了自家人身上。他垂頭喪氣,猛地扭頭對妻女吼道:“還哭!哭什麼哭!喪氣!都是你個喪門星方的!”
見妻子還忙著收拾那些殘舊的鍋碗瓢盆,他竟一腳踢飛出去,瓶瓶罐罐碎了一地,“這些破家爛業值的什麼?還嫌不夠丟人現眼?快走!”
這時,天叔的消息在直播間彈了出來,先評點了玉佩:“晚清籽料,質地不錯,可惜雕工差了些意思,還算件值錢玩意兒。”
可緊接著,天叔的語調陡然變了,隔著屏幕都能感到他瞳孔地震:“哎呦!唉呀!哎呀呀呀……這、這真是暴殄天物啊!可惜了!太可惜了!”
宋少軒看著的是男子搬家,但天叔痛心疾首盯著的,正是角落裡被那男子一腳踢成兩半的瓷瓶。那竟是一隻正兒八經的南宋青白釉梅瓶,難得一見的寶貝!
得了天叔這句提點,宋少軒當即收住腳步,沒跟著那幫人往外走。他轉身就奔牆角那堆碎瓷片去了,彎腰拾起碎成兩片殘破的梅瓶,對著那頭問道:“天叔,這破玩意兒……值錢?”
“值錢?何止是值錢!”天叔的聲音都發了顫,心疼得直嘬牙花子,“這是市價過百萬的寶貝!天殺的敗家子,幾百年傳下來的造化,就這麼給糟踐了!蒙古鐵騎踏過來的時候,這等品相的花卉卷草紋梅瓶還能剩下幾隻?留到今天容易嗎?說句不中聽的,這物件兒,百十萬都算委屈了,根本不是尋常清代官窯能比的!”
宋少軒聽得一愣:“都碎成八瓣兒了,還能修?”
“修!必須得修!”天叔語氣斬釘截鐵,“你就是得著片元青花的瓷片,一片瓷那都是造化!何況這大體還算完整。踏踏實實收好,我找人拾掇出來。好東西,哪怕碎了,魂兒還在呢!”
這句話,像顆種子似的落進了宋少軒心裡。他暗忖,往後還真得留神,即便是些殘破老舊的物件,也保不齊裡頭藏著驚天的緣分。
那男子的厄運顯然還沒到頭。剛離了宅子沒走多遠,就被人堵在了胡同口。為首的惡霸陳麻子,壓根不瞧他那張煞白的臉,抬腿就是一腳,將他踹了個趔趄。
“爺,這老小子分幣不剩了,就是個空殼兒!”旁邊一個狗腿子氣呼呼地嚷道。
“誰跟你說沒值錢玩意兒了?你眼瞎啊?”陳麻子歪嘴露出個壞笑,目光淫邪地掃過男子身後瑟瑟發抖的妻女,“這小娘子模樣不錯,小丫頭片子養養也能賣個價錢。拉走!”
男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爺!陳爺!您行行好,可憐可憐我,就給我留條活路吧!我……我就剩她們了!”
“嘿!現在想起你有個家了?你爹讓你活活氣死的時候,你想什麼了?”陳麻子一把甩開他,對手下吆喝,“還愣著乾嘛?把人拉回去!爺我今晚先開開心,明兒個就賣到窯子裡去!”
一幫人拳打腳踢將男子揍趴在地,拖著哭天搶地的母女倆就要走。淒厲的求救聲在胡同裡回蕩,卻無人敢應。
正巧,宋少軒捧著那包碎瓷片從院裡出來,將這一幕看在眼裡,當即開口喝道:“陳麻子!光天化日,你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陳麻子聞聲一哆嗦,見是宋少軒,立馬換上一副諂媚嘴臉,躬著腰小跑過來:“喲!宋巡長!您老怎麼在這兒?沒……沒乾嘛,就這點小事,一個老小子欠錢不還,我過來瞧瞧,結果毛都不剩一根,隻好拿他妻女抵賬了。”
“欠多少?”宋少軒眉頭緊鎖。
陳麻子眼珠子一轉,猜到幾分,伸出兩根手指:“二十塊現大洋,可有日子了。”
宋少軒懶得跟他囉嗦:“隨我去茶館櫃上拿,我給你三十塊,這倆人,歸我了。成不成?”
“成!太成了!您宋巡長開口,那還有什麼說的!”陳麻子點頭哈腰,忙不迭答應,屁顛屁顛跟著宋少軒往茶館走。
他回頭瞅了瞅那對驚魂未定的母女,湊近宋少軒,帶著猥瑣的壞笑低聲道:“沒瞧出來,宋爺您好這口兒?玩兒得還挺花,這叫……曹操那個啥,好人妻是吧?”
“去去去!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宋少軒被他氣得哭笑不得,懶得解釋。到了老裕豐茶館,直接讓櫃上支了三十塊大洋給陳麻子打發走,隨即吩咐夢玲安頓那對母女去洗漱,讓她們在後院屋裡關好門窗歇著。自己則小心收好那包碎瓷,準備給天叔送去。
要不老話怎麼說“年關年關”,對窮苦人來說,這過年真如同過鬼門關。債主子堵著門,家裡頭卻連頓像樣的年夜飯都湊不齊。眼瞅著萬家燈火,爆竹聲裡辭舊歲,那點兒亮光和熱鬨,反倒襯得心裡頭更涼了。
男子癱在冰冷的街麵上,臉上的烏青和渾身的劇痛都在提醒他:如今他連條野狗都不如。氣死了爹娘,輸光了祖產,連最後一點骨血,自己的妻女,也眼睜睜叫人奪了去,日後還要被賣進那見不得人的地方。他躺在那兒想,這輩子,活了個什麼勁?
“悔不當初”這話,如今也隻能說給自個兒聽了,這世上早已沒人願意聽他念叨那些陳年舊事。臘月的寒風吹過空蕩的胡同,他就像條無人理會的死狗,連過路的都嫌晦氣繞開走。
眼瞅著就要過年了,可這年,對他還有什麼意味?過年是有錢人歇腳盤點、張燈結彩的日子,於他而言,卻隻覺得,不如就此了斷,反倒乾淨。
他掙紮著爬起身,漫無目的地朝城外走。一路渾渾噩噩,直到護城河邊。河麵結著厚厚的冰,映著灰蒙蒙的天。
他找來塊石頭,一下、兩下,使勁砸向冰麵,終於鑿開一個窟窿。看著那幽暗冰冷的河水,他反倒覺得一陣平靜。這輩子活得太荒唐,不如跳下去,隻盼著下輩子,能活出個人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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