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二十五號,簽約的日子。
東瀛的四位代表戴著耀眼的二等勳章,意氣風發地步入會場。相比之下,陸總長胸前一片空白——那枚剛剛授予他的一等嘉禾勳章,被他留在了辦公室。
這勳章於他並非榮耀,而是執行這等屈辱任務的標記,戴著它,隻覺分外刺眼。上麵的人清高自持,這遺臭萬年的差事,卻落到了他的肩上。
門外,報社記者的相機早已架好,快門聲此起彼伏。陸總長臉上火辣辣的,隻覺得每一道閃光都像抽在臉上的耳光。
他環顧四周,同僚們臉上竟都掛著輕鬆甚至愉悅的笑意,尤其是曹次長,那笑容燦爛得刺眼。他心中一片冰涼,實在不明白,同為一國官員,麵對如此屈辱的時刻,人與人的感受怎能相差如此之遠?
遠處,隱約可見學生聚集的身影。他知道,今日這筆一落,自己的名字必將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滿腔的憤懣與無奈都壓進肺腑深處,終究還是邁步上前。
從方家良手中接過那份沉甸甸的文書。一式三份的和約,外加十三份冗長的備忘錄。他提起筆,墨跡落下,如同親手烙下屈辱的印記。字一簽畢,他立刻閉上雙眼,仿佛不忍再看,隨即轉身便要離去。
方家良快步跟上,在他身側低聲勸慰:“總長,此一時彼一時,權宜之計罷了,切莫過於介懷。待他日我輩革新圖強,再慢慢計較不遲。”
“慢慢計較?”陸總長冷哼一聲,腳步不停,語調裡充滿了譏諷與苦澀,“挨了人家結結實實一巴掌,還要捂著臉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是侮辱,赤裸裸的侮辱!你叫我如何釋懷?”
方家良聞言,隻是微微搖頭。他何嘗不感到屈辱?隻是踏入這官場愈深,他愈明白,改天換地談何容易。
這官場自有其運行的一套法則,處處是試探,步步是機謀。在此間行走,若執著於一時的勝負榮辱,隻怕寸步難行。他看著總長剛直的背影,心中暗歎,有些道理,非親身經曆不能體會。
突然,“啪啪啪啪啪”!五聲尖銳的槍響撕裂了現場的空氣!
第一顆子彈便精準命中,一名日使應聲撲倒在地。然而後續的子彈在驟然爆發的混亂中失去了準頭。人群像炸開的馬蜂窩,驚叫、推搡、奔逃,刺客走下樓來,瞬間被人潮淹沒,瞬間消失在人群之中。
警哨聲從四麵八方淒厲地響起,穿透了鼎沸的人聲。正在外圍維持秩序的常灝南心頭一緊,猛地循聲望去,隨即拔腿衝向事發中心,一把抓住一個驚慌失措的巡長:“怎麼回事?!慌什麼!”
那巡長麵無人色,聲音都在打顫:“常、常局長!有人……有人刺殺日使!這、這該如何是好?”
常灝南目光如電,迅速掃過混亂不堪的現場。他臉色一沉,沒有任何猶豫,當即厲聲下令:“立刻封鎖!以東單、王府井、天安門廣場為界,給我拉起警戒線,不許進,不許出!快!”
“給我仔細搜!就是把東交民巷翻過來,也得把刺客揪出來!”命令一下,剛才還無頭蒼蠅似的巡長們頓時像打了雞血,呼喝著行動起來:“他娘的都動起來!給老子圍緊了,一個也不準放跑!”
轉眼間,大批警察已將東交民巷圍得鐵桶一般。所有行人車輛一律嚴加盤查,禁止通行。誰都清楚,刺殺日使是天大的案子,誰能破案,誰就是頭號功臣,升官受賞指日可待。因此這群平日懶散的官差,此刻個個瞪圓了眼,較往常賣力百倍。
一位巡官攔住一輛騾車,銳利的目光掃過車上的一男一女:“乾什麼的?這地方也是你們能來的?現在戒嚴,不許進出!”
“軍爺行個方便,”車夫趕忙賠笑,“這是我弟弟和弟妹,幫著送菜路過。您通融通融,讓咱們過去吧?”
“少廢話!上頭有令,隻進不出!全都下來,接受檢查!”巡官厲聲嗬斥,一把將人拽下車,推搡著往前走去。
各處都在嚴密搜身,常灝南則親自在案發現場周邊勘查。他目光銳利地掃過日使倒地的位置,隨即望向遠處幾處製高點,果斷指向兩個方向:
“那邊,還有那裡,各派一隊人上去搜。隻有這兩處地勢最佳,能在二百多米外一槍命中。這槍法絕非普通人,必是受過嚴格訓練的軍人,還是頂尖的好手。”
兩個急於表現的巡長立刻帶人撲了過去。不多時,那邊竟傳來幾聲槍響,常灝南心頭一緊,快步趕去。
趕到現場時,隻見一個青年倒在血泊中,手邊落著一把“湖北條子”。常灝南眉頭緊鎖:“誰開的槍?為什麼不抓活的?”
一個巡長撓著頭,訕訕回道:“常局長,咱們這些腳巡平時都不配槍啊……卑職趕到時,就見這人正拉著槍栓。弟兄們誰敢上前?卑職迫不得已,隻好開槍……”
常灝南俯身檢查傷口,疑雲更重:“怎麼隻有一處槍傷?剛才不是響了好幾槍嗎?”
“卑職……卑職槍法欠佳。”巡長麵露尷尬。
常灝南伸手探了探青年頸側,眼神一凜:“還有氣息!立刻送醫搶救!”他站起身,目光如刀鋒般掃過眾人,“這人太過年輕,身體單薄,且手上沒有硝煙味,不像是剛開過槍。此事恐怕另有蹊蹺。”
巡長心頭驟然一跳,忙遞去一個隱晦的眼色,隨即故意拔高聲音,帶著幾分刻意的慌亂喊道:“快!趕緊抬去醫院!絕不能讓他斷氣!”
不遠處騾車旁的男女交換了個眼神,滿是驚疑。明明已經平安出來,怎麼突然開了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們摸不著半點頭緒。
另一邊的巡官見了眼色,瞬間心領神會。這種事本就是彼此間的默契,無需多言。一人立刻轉身往警局跑,隻需把“死者”的身份資料做紮實,便能掩人耳目。另一人則快步奔向醫院,隻要攥住醫師的把柄,讓這人“順理成章”地死去,不過是手到擒來。這套流程他們早已熟稔,於他們而言,不過是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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