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張廣早已上下打點妥當,淩四雖名義上在坐牢,日子卻比尋常百姓過得還要滋潤。他領了個監工的閒差,整日隻需背著手在監獄裡晃悠。隻要張廣每月往管事家裡送一百大洋,就能安安穩穩混滿八個月刑期,重獲自由。
人一閒下來,就愛管些閒事。這天,他看見一個灰頭土臉的漢子正拉著即將釋放的犯人,千叮萬囑:
“大兄弟,你出去後千萬要替我去家裡跑一趟。告訴我媳婦,讓她好生帶著孩子,一定要供他讀書...…叫她安心等我回去。”
那犯人拍著胸脯,滿臉誠懇:“長貴哥您放心,這話我一定帶到。隻是...”他搓著手,麵露難色,“我剛出去身無分文,怕是得先攢些錢,湊夠了路費才能...…”
“不用不用!”長貴急忙打斷,從懷裡摸出一張字條,“這上頭有個地址,你去找人,他準能給你錢。後麵還寫了我家住處,這趟絕不會讓你白跑,少不了你的盤纏。”
目送著“兄弟”遠去,長貴長長舒了口氣,暗自慶幸當初留了這條後路。這苦役雖難熬,總算還有個盼頭。
一轉身,卻見監工淩四正背著手,似笑非笑地瞅著他。長貴忙躬身行禮,想繞道避開,不料被淩四一把拽住:“頭一回坐牢?”
長貴怯生生點頭,雙腿不自覺地發顫,不知要遭什麼罪。
淩四仰天大笑:“哈哈哈...怪不得是個棒槌!牢裡的人你也敢信?你也不想想,他既然能進來,能是什麼好貨色?信他?你還不如信菩薩會普度眾生!”
說罷晃著身子揚長而去,隻留下長貴僵在原地,渾身發抖,臉上血色儘褪。他本不是傻子,這幾句點撥猶如醍醐灌頂,這才恍然大悟,自己那點微薄的希望,恐怕早已隨著那張字條一起,永遠消失在監獄門外了。
果不其然,那男子一辦完出獄手續,轉身就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幫你跑腿?做你娘的春秋大夢!”
他陰惻惻地咧嘴一笑,眼底泛起淫邪的光,“不知你媳婦是個什麼貨色?若還看得過去,正好讓老子快活快活。”
他一路晃到火車站,往牆根一蹲,破衣爛衫活脫脫就是個叫花子。一邊有氣無力地喊著“行行好”,一邊卻用賊溜溜的眼睛在人群中掃視。
不多時,他就鎖定了目標。顫巍巍地站起身,佯裝踉蹌,精準地撞向一個衣著光鮮的公子哥。
“唉喲,真晦氣!”那公子哥捂著鼻子快步躲開。他順勢一跌,手法嫻熟地將摸來的錢袋塞進懷裡,嘴角掠過一絲得逞的詭笑。
鑽進出站口旁的小巷,他像隻熟悉地形的耗子般連穿數條胡同。終於找到一處無人的雜院,他用竹竿輕巧地挑下晾衣繩上的衣物,轉眼就沒了蹤影。
待他再現身時,已換了身半舊的青布衫子,雖然袖口磨損,但仍洗得乾乾淨淨。這副模樣,任誰都看不出方才的叫花子與他有何乾係。
火車自然是坐不起的。他憑著這身打扮,在一支北上的商隊裡討了個雜役的活計——生火、喂馬、挑水,什麼都乾。就這樣跟著車隊走走停停,換了好幾撥東家,終於踏進了京城的地界。
那混混原以為攥著長貴的條子就能撈筆橫財,誰知找到那人時,對方竟是個比他更混不吝的主兒。
“長貴?他都蹲大獄了還充什麼大爺?”那人嗤笑著,一腳把他踹倒在地,“幾句兄弟還真當拜把子了?”說罷揚長而去,留下他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
他正要爬起來破口大罵,卻見一位衣著體麵的老者駐足問道:“這位兄弟,你方才說認識長貴?他是什麼模樣,哪裡人氏?”
他順口幾句就把長貴的情況說了,竟也全都對上了。原來這老者是周府管家,聽罷沉吟道:“長貴確實與我家老爺有過往來。看你落難,周府理應幫襯。”
說著取出三塊大洋遞過來,“這些你先拿著度日。長貴家裡可還安好?是否需要接濟?”
這混混眼珠一轉,當即捶胸頓足地哭訴起來,現編了個淒慘故事:說長貴媳婦重病臥床,孩子餓得皮包骨頭,全家就指望他帶錢回去救命。說到動情處,竟真擠出幾滴眼淚。
老管家聽得連連歎息,撚須道:“既是這般光景,你明日便去接他們來周府。府上留她漿洗衣服,打掃打掃,添雙筷子倒也不難。”
那混混嘴上應得誠懇,轉頭便將承諾拋在腦後。揣著錢吃喝逍遙,過了幾天快活日子,待銀錢揮霍一空,這才想起那樁事來。
他轉起歪心思:不如去長貴家走一趟,若能哄得他媳婦掏出積蓄,再神不知鬼不覺卷款遠走,豈不美哉?
他一路輾轉來到長貴老家,向鄉鄰打聽著找到那處院落。望著眼前低矮的土牆木門,他暗自盤算著如何行騙。
“啪啪啪!”急促的拍門聲打破了午後的寧靜。
“誰呀?”屋裡傳來婦人帶著睡意的問話。木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一個身形微胖的農婦探出身來,胡亂披著外衫,睡眼惺忪地打量著他:“你找誰?”
混混看清來人,心裡直撇嘴:不過是個鄉下婦人,長貴竟還當個寶。麵上卻立即堆起愁容,唉聲歎氣道:“嫂子,我是長貴哥的獄友。他在裡頭得了病,沒人醫治,要是降溫下來,怕是熬不住啊。”他信口胡謅,說獄中打點處處要錢,若不及時打點,隻怕要病死在牢裡。
她頓時臉色煞白,慌忙轉身進屋,顫抖著撬開地磚,摸索著埋藏的錢匣。指尖觸到冰涼的木盒時,長貴當年埋匣時的話突然在耳邊炸響:
“婆娘,記住這錢為啥藏在這兒!我要是真倒了黴,跟我混飯吃的那些夥計,跟誰混不是混,絕不會管我。到時候,沒人會來救我,頂多是來帶話的,要是有人開口要錢,那肯定是騙子,你可千萬記住!”
長貴媳婦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丈夫那人她最清楚,自從認識了幾個字,有點事不管是寫信還是寫條子,巴不得全村子的人都知道他識文斷字,怎麼會偏偏這一次,隻讓人捎個口信過來?
她猛地渾身一顫,再轉頭看向門外。那混混一臉賊眉鼠眼的模樣,還不停探頭探腦,哪裡像是來報信的?分明就是個騙錢的街頭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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