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時的梆子聲剛在巷尾消散,淩四便睜開了眼。沒有半分遲疑,他掀開覆在身上的被子,飛快地掠過枕邊疊好的包裹。特意買的褐色棉褂在昏暗中看不真切,長衫包好,隻留深色棉褲,隨即束腰纏腕一氣嗬成,
最後拎起桌角沉甸甸的包裹,裡麵鐵器相撞的輕響被他刻意用長衫裹住,又彎腰將那隻酒壇抱在懷裡。
推開房門時,巷子裡隻剩月光撒在雪上。淩四循著記憶裡踩過無數次的地界,貼著牆根走到慶餘堂西側的陰影裡。
這些牆原是前朝王府的舊物,足有一丈高。他從包裹裡摸出那具一尺寬的小弩,又將帶著四爪的飛爪扣在弩弦上,指腹按在扳機上試了試力道。
“嗖”的一聲銳響刺破夜靜,飛爪帶著繩索直竄而上,鐵爪撞在牆頭青磚上發出悶響,隨即死死扣住了牆沿的磚縫。淩四往後退了兩步,掌心攥住繩索狠狠一拉。繩索繃得筆直,沒有半分鬆動。
他腳尖在地上碾了碾,活動了下肩頸,骨節發出輕微的脆響。接著往後疾退十幾步,待蓄力之後。猛地雙腿蹬地發力,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往前衝去。
到達牆角時,他恰好衝到牆下。正是起速最猛、力道最足的瞬間,淩四發力一躍,抬手攥緊繩索,手臂肌肉瞬間繃緊,借著衝勁向上一蕩。
腳尖在牆磚上輕輕一點,借力的瞬間整個人便如輕燕般向上騰起。一丈高的牆在他腳下轉瞬即逝,最後穩穩落在牆頭。
要知道,一丈高的牆,尋常人隻能踩著梯子上。便是有那天生彈跳好的,也頂天能跳上半丈的。也未必能像他這般,落牆時穩如落葉,隻在牆頭上留下一道極淺的鞋印,轉瞬便被夜露掩去。
按著記憶尋至那棟小樓,淩四如夜行的黑貓般輕巧翻下牆頭,落地無聲。他屏息貼近守在門口的暗衛,取出竹筒輕輕一吹,隨即迅速撤離。
行至目標屋前,他用匕首利落地挑開門栓,閃身而入。將藥瓶與信函置於桌上,正欲離去……
“英雄隸屬何方?可否告知蔡某。”床榻上忽然傳來一聲低語。
淩四心頭一凜:此人耳力竟如此了得?他強壓訝異,故作平靜:“看了信,自然知曉。”
“可是蔡某的朋友?”那人又問,聲音裡帶著試探。
淩四腳步微頓,輕聲道:“樓下有壇好酒,贈君正好。暗衛不必擔心,天亮前不會醒轉。”
“好,這酒,我喝。”
淩四不再多言,迅速離去,如一陣風般掠過宅院。回到住處,他脫下夜行衣鑽回被窩,身旁的姑娘立刻貼了上來,帶著睡意嗔道:“死鬼,冷死我了……”
淩四頓時恍然!原是進門時帶入的那股冷風,驚醒了那位淺眠之人。
小樓之上,蔡督軍已取回那壇酒,就著燭火展信細讀,不時仰頭飲上一口。讀至某處,他忽然低笑出聲,隨即化為朗朗大笑:“好!好一個船到橋頭自然直!到底還是有人……有人來了!”
他撫掌自語,“既然如此,蔡某便陪他們把這出戲唱下去。我倒真想瞧瞧,到時候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笑聲漸收,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語氣轉沉,“哼,百姓不懂,尚可原宥;難道那些為官為宦的,也當真看不穿麼……”
“知道危險還不走,先不說這個。你怎敢隨便喝外人送來的酒?”小鳳仙忍不住蹙眉開口,“若有人在酒中下毒,你又待如何?”
“嗬嗬,”蔡督軍不以為意地晃了晃酒碗,“能這般悄無聲息潛入此地的人,若真要我性命,又何必多此一舉,又是贈藥,又是留信?”
他目光掃過枕下微露的槍柄,“自那陣寒風入室令我驚醒,到我自枕下取槍、打開保險。這其間足夠他取我性命十次。更何況……”
他仰頭又飲一口,嘴角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即便平日你我飲的酒菜,又豈敢說萬無一失?若連這點膽色都沒有,還談何其他?”
“你總是有理,”小鳳仙彆過臉,語氣中帶著幾分氣惱,幾分無奈,“命是你自己的,你願如何折騰……隨你罷。”
燭影搖曳,二人對坐無言,隻剩酒水入喉的輕響,在靜夜中格外清晰。
慶餘堂的清晨,將昨夜的秘密悄然掩去。兩個不同的院落,兩間承載了不同故事的廂房,在晨光中回歸了尋常模樣。
淩四早早起身,穿戴齊整,接過老媽子遞來的茶水漱了口,麵色如常地結賬離開。臨出門前,他將一卷大洋不動聲色地塞到那姑娘手中,隨即搖搖晃晃地邁步出門,仿佛隻是個宿醉方醒的尋常客人。
他出了胡同便喚輛人力車,在城裡兜轉了好幾處,直至換回原本的裝扮,又將那身行頭付之一炬。最後,才背著包裹,悄然尋到張廣租住的那處平房。
告知張廣“事情已了”之後,他便安心在此落腳。這大雜院人口繁雜,正是藏木於林的好去處。淩四素來謹慎,深知風頭過去前,最好的掩護便是混跡於市井,先讓左鄰右舍看熟這張臉。
另一頭,那位蔡督軍也如平日一般,睡到日上三竿,才差人去酒樓訂餐。隨後不是讀書散步,便是與人飲酒閒談。昨夜的訪客、那壇酒、那封信……一切都好似從未發生。
街市依舊是一派安穩景象,列強深陷歐戰無暇東顧,大帥主導的投票更是順風順水。一切都如昨夜那般平靜,仿佛連一絲波瀾都不會泛起。
大帥心中懸了許久的石頭總算落了地。他親自打開暗櫃,取出那件早已備好的龍袍,吩咐裁縫按自己的身形細細修改;又即刻差人快馬前往景德鎮,將定製的“洪憲”瓷器護送回來。
府裡的氣氛也隨之活絡起來,處處透著即將到來的熱鬨。妻妾們忙著尋訪名師定製華服,明裡暗裡為名分爭得不可開交;大公子更是毫不掩飾得意,言行間滿是飛揚的氣焰。
就連素來以淡泊名利示人的二公子,也破天荒地在書信落款處寫上了“皇二子”三個字。他還從錦盒中取出最珍愛的那塊印章石,細細摩挲著,顯然是要為自己刻一方新的印章,以配這即將改變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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