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帥應允的回信送達京城時，新年已過，時節邁入“洪憲元年”。城中正值年節忙碌、盛典籌備之際，趙大人也未曾第一時間將此事告知侄媳婦。
此時，二公子年前贈予宋少軒的那份小禮物，也恰在此時於權貴圈中悄然露麵。那是一個精巧木匣，內盛十枚“洪憲紀元飛龍金幣”，正麵鑄著袁大帥的側麵像，背麵則是一條振翅欲飛的蟠龍。此幣鑄量極少，因而麵世即被視為珍品。
小釗見了愛不釋手，宋少軒便悉數交與他打理變現，同時委托他采辦些節禮，以備去各方拜年之用。
年節時分，諸多人家都需走動拜訪，送禮通融。連夢玲也在為此事猶疑，自宋少軒與周家啟鬨翻後，她便不知該如何麵對這位舅舅。她身邊的丫頭可以不顧大人間的嫌隙，時常仍會從那邊帶回些消息。
思前想後，她總覺得血脈相連，仍是該去探望一番。隻是不知如何向宋少軒開口，更怕惹他不悅，認為此舉折了他的麵子。
這日，她猶豫著從後罩房出來，想尋宋少軒說說心事。行至正廳，卻見宋少軒正在會客。來客正是七哥與柳青，院子裡堆滿了他們送來的各色節禮。
“要說掙錢，還得是你們的手段高明。”七哥呷了口茶，朗聲笑道，“那電影終究是少數人的消遣，賺不了幾個大子兒。我看哪，這電影公司不乾也罷，把真金白銀存在你的銀行裡吃息，那才叫穩妥！”
“多謝七爺信賴，”宋少軒笑著接過話頭，“您今日這陣仗，是打算帶著太太出門遊樂？”
“不不不，”七哥連連擺手，“能帶她出來溜達一圈就不錯了。這不，她又懷上了。我哪能放心讓她去人堆裡擠？您是不曉得，外頭那人山人海的陣仗。不過說真的，這年景確實不一樣了。”
他話鋒一轉，搖了搖頭，“您還彆說，上頭那位上去這四年，京城的路寬敞了，市麵也活絡了，學堂還多了好幾家。甭管彆處如何，單論這京城之中的改變，那兩王爺不服不行啊。”
宋少軒聞言，也隻是點頭稱是。他心裡清楚，不可否認，民國最初的這四年，竟是北洋時代的巔峰了。自那位大帥之後，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尤其是今年這光景，可真真是奇了！”七哥一邊抱著孩子逗弄，一邊搖頭晃腦地調侃道，“您家銀行那一分出頭的利錢，都有人上趕著來借。外頭那些個三分、五分利的“閻王債”，照樣有人照借不誤！您說，這世道奇不奇怪？”
“道理也簡單，”宋少軒微微一笑，從容接話，“今年市麵上，無論是布料、油料、糧食還是各式小商品，都算豐足，價錢也合適。生意人看見了利潤，自然敢借銀子周轉，不像前些年洋貨衝得厲害，做什麼都束手束腳。”
“倒也是這個理兒！”七哥換了個更舒坦的姿勢，眉宇間儘是閒適，“單是存在您行裡的銀子，我這一年下來，少說也能吃上八千大洋的利錢。還折騰什麼？躺著享清福便是了！”
他語氣懶散，帶著幾分看透世事的豁達，“爺如今啊，也沒彆的心思，就盼著多添幾個孩兒。等他們日後出息了，我不也就跟著出息了麼？”
說罷，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得，年禮送到，心意儘到，我這就打道回府了。過年記得上我那兒喝酒，可不許推辭！”
宋少軒含笑起身，拱手相送。待轉過身，便瞧見夢玲正捏著衣角站在廊下，眉宇間凝著幾分猶豫。他迎上前溫聲問道：“怎麼了？可是有什麼心事？”
夢玲輕輕點頭，低聲道：“我……我想去看看家啟舅舅。也不知怎麼的，這幾日心裡總堵得慌，時不時便想起他來。”
“想去便去。”宋少軒柔聲說道，“我與他本無嫌隙，隻是不喜他家中長輩那般勢利作派。至於他對你擺出的那副說教姿態，既是你願意體諒，我又何必阻攔？”說著拍了拍她的肩，“禮數不可廢，我陪你挑幾樣合宜的禮物。”
他親自領著夢玲選了上等的藥材與茶點，喚來夥計仔細打包妥當，又安排了穩妥的人力車，目送夢玲往周家去了。
世間至親，果然心有靈犀。夢玲連日來的心神不寧，到了周家才知竟是這般緣由。周家啟已病臥兩月，如今病情愈發沉重，京中名醫請遍皆束手無策。
夢玲聽得心焦，急忙追問可曾延請西醫診治。管家搖頭歎息：“四九城裡略有名望的大夫都請過了。正打算這幾日買了船票，送老爺去東瀛試試運氣。”
這話如冷水澆頭，夢玲頓時淚如雨下，癱坐在椅上低聲啜泣。老管家紅著眼圈續道：“大夫們都說老爺是積勞成疾。這“纏腰龍”最忌勞累，偏生近來商行生意紅火，老爺事事都要親力親為……這才落得如此光景。”
“這、這可如何是好……”夢玲拭著淚哽咽道，“那就快些啟程去東瀛吧。但願那邊……真有法子。”
夢玲哭哭啼啼地回到家時，恰與宋少軒錯過。他正被上門的金玉林請了出去，為範五爺尋摸的住處有了著落，請他過去掌掌眼。
二人到了地方，宋少軒駐足打量。眼前是座兩層懸山頂的磚木小樓，穿鬥式梁架結構，麵闊三丈，進深二丈，形製規整。他心下盤算：這地方確實不錯，底層開間足以支撐一門小生意，應付日常開銷；樓上住人，空間也綽綽有餘。
“就這兒吧。”他當即吩咐下去，差人著手布置，將一應家具用物儘快配齊。年關將近，又特意囑咐備足年貨，再尋個穩妥的老媽子，日後專司照料起居。
眼見諸事安排得差不多了，他轉向金玉林：“讓手下跑一趟，給常灝南遞個話，就說這邊妥了，該放人就放吧。”略一沉吟，又補了句，“屆時再支他些銀子，且看看……他能否真能改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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